那些读书练武的小太监,无不心心念念,要做这内官之首。以为侍君近前,凭天威而贵宇内。

    可真走到了这个位置,才知什么叫“只鳞半爪在云外”。

    他常年侍奉君王,略窥鼻息,已是天风浩荡。偶闻惊语,真个雷动九天!无一时不小心谨慎,无一刻不思前想后。

    “陛下……”

    霍燕山默默调整了紫玉书灯的亮度,小声进言:“朔方伯已经候在殿外,是否现在宣见?”

    天子并未放下手里的卷宗,但视线略略抬了一寸。

    “陛下先前吩咐,说是朔方伯来了可以直接入殿,不过去迎朔方伯的丘吉公公私言于内臣,说朔方伯久置庭府,心有怨怼,万一言辞无状,恐伤君心……所以内臣想着,还是来问一句陛下,是否可以让朔方伯再等一等?”

    “长夜寒凉,心火慢慢就淡了。”

    霍燕山把头放低,声音也渐低:“您忙于国事,好不容易能有片刻小憩,若为庸事所累,妄惊心弦,则内臣死亦含恨。”

    “宣见吧。”天子的声音波澜不惊:“朔方伯乃有功之臣,朕岂会轻慢他?”

    霍燕山一头磕在地上!

    只应了声:“喏。”

    天子未有申饬之语,但敲打实在清晰。

    皇帝都不会轻慢的人,你霍燕山让他在外面等,哪怕只是“暂等”……这究竟是谁给的权力?

    自己身为内臣,妄窥天心,在前武安侯和朔方伯之间轻率站队,已是犯了忌讳。

    皇帝亲近与否,是否惦念,哪轮得到内官表态?

    态度是皇帝最直接的权柄!

    他明白当今天子厌蠢恶冗,不喜废话。

    自己听懂了批评,受着便是,改正便是,无谓在此浪费皇帝的时间,表些不必要的忠心。

    这一记重磕便是认罪认错。

    至于其它……天子只看你后面的表现。

    东华阁外珠光如雪。

    虽是个无星无月的晚上,人为的亮堂也算良夜。

    朔方伯的轿子就停在殿外。能乘轿至此方止,还真是兵事堂和政事堂才有的份量。

    霍燕山高大的身形踏着碎步迎出,一边伸手掀帘,一边用袖子为其拂去地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伯爷这边请。”

    轿旁的丘吉微微欠身,以示对内官之首的尊重。

    轿中身披先祖爵服、异常隆重的鲍玄镜,只是投来一个费解的眼神:“不是说……要再等等?”

    他拢了拢袖子,打着哈欠:“我都快睡着啦。”

    霍燕山躬身低头,小心引路,声音也压低:“陛下累日案牍,心神颇耗,此时正在阁中小憩。”

    “伯爷星夜觐见,下面的人不能自决,恐扰圣安,亦不敢阻您车驾,误了国事,所以只说稍候……急忙讯问于咱。”

    “当其位,承其责。咱穿上这身袍子,就应该替他们担着。”

    “咱记得陛下说过,只要朔方伯到了,可不问而入殿——真是叫他们怠慢了!故此来迎!”

    他微微抬起一点目光,让自己的歉声更为柔和:“伯爷等恼了吧?”

    鲍玄镜扶着玉带,不紧不慢地踏行石砖,步声清脆,如在叩门。

    他的确在叩一道朝圣的门。

    “如此说来……”他英俊的脸上有了感怀的色彩:“陛下还是在意为国奋战之功臣的。”

    霍燕山低声说:“您是简在帝心。”

    丘吉从头到尾都不说话,到了第二道宫门就止步,袖里拢着玉如意,站进了宫卫肃立的门洞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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