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也。”

    “何以故?获罪于天,无所祷也!”

    后来凡见到《南京日报》这篇文章的,无不为何心隐捏把冷汗,并同时为李卓吾乃“布衣卿相”和“皇帝喉舌”的传言嗤之以鼻——这矛头明晃晃的顶到皇帝嗓子眼上了。谁再说李卓吾跟皇上穿一条裤子,我把这报纸吃下去!

    “夫山先生曰:天下者,天子下也,皆民也!四民皆待宰者也!何以故?皇帝者,法之外也;民之外也;德之外也,天之外而假兵戈者也!”

    ......

    “天尽世道以交,私者,人之心也,人必有私而后其心乃见。恒产者,非井田、非阡陌,非五亩之宅,百亩之田也。田宅者我自有之;天时者,天自与之;孝悌之义,吾自获教也——帝力于我何加焉?而帝力加我者,不过欲以天下奉一人者也!”

    “或言君、父。父母者,精血与我;君者,何物与我?而我奉君者,财与身!”

    “或言朝廷者,护国保民者也;若以此论,官府者,民之下也!吾以财货,贾汝兵戈——何以反夺吾财,害吾命者?此非盗匪而何?”

    ......

    “但此身非罪不得禁锢、侵袭者,天之道也;私财凡合乎天理人心者,不得剥夺!”

    ......

    “夫山之论,一家之言也。”

    南京的黎明前的夜色中,汪道昆额头上布满密密麻麻的汗珠,拿着报纸清样的手一个劲儿的抖动。他张大了嘴,嗓子眼里发出一阵无意义的“呵呵”声。

    明亮的玻璃油灯光线里,李卓吾脸色也是苍白的。他拿着茶杯的手跟汪道昆一样,以极高的频率颤抖,天青色的汝窑茶杯与托盘相撞,发出叮叮的声音,与汪道昆发出的声音相映成趣。

    汪道昆连续深呼吸,终于压抑住了情绪。哑声道:“李卓吾!你这厮要反不成?”

    李贽见问,脸上居然有了些血色。他将手中茶碗放到桌子上,长出一口气,脸上现出苦笑道:“何疯子敢写,吾不敢发?呵呵——我这张脸没地方搁了呀。再说,他胡说八道也就罢了,但这写的没什么错处啊?”

    汪道昆对着李贽怒目而视。“大狱起时,这报社上下又何辜?”

    李贽摸了摸鼻子,又捋了捋没剩几根的山羊胡道:“最后一句,‘夫山之言,一家之见’是我加的——”

    汪道昆才要说话,总编室的大门猛地被撞开,《南京日报》的东主冯邦宁满头大汗冲了进来。见汪道昆手中拿着的是报纸清样,他先长出一口气,紧跟着白眼一翻,身子一软瘫倒在地。

    汪道昆看了眼脸色复又苍白的李贽,将手中清样往旁边一扔,弯腰去搀扶昏倒在地的冯邦宁。坐在大案后面的李贽揉了揉通红的眼睛,拿起桌上的冷茶,走过来往冯邦宁脸上一泼。

    冯邦宁一激灵,悠悠醒转。他睁眼看了看汪道昆,又看了眼李贽,眼圈一下通红,猛地涕泪交流道:“大哥,您饶了我吧。这是今年第几回了?我上有老,下有小,您开恩放过我吧——”

    一边说着,他如同白胖的豆虫一般匍匐前进,抱住了李贽的大腿,并用他的绸衣下摆把脸擦了擦。

    李贽皱眉道:“你快起来,这样子成何体统?”

    “你要是不撤稿,我决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