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越说越激动,甚至站了起来,手指下意识地摩挲着腰间并不存在的佩剑位置,仿佛下一刻就要请缨出征:“又如何体现陛下雪耻之决心?难道先帝之耻,我等为臣子的,就能忘了吗?!”

    最后一句,已是带着几分质问和悲愤的语气,脸色因激动而泛红,这情绪半是真性情,半是表演给特定对象看的。

    首辅韩章则依旧稳如泰山地坐在主位,持重地摇了摇头,花白的眉毛下,眼神锐利如鹰,仿佛能看穿沈端激昂言辞下的利益考量。

    “沈相,稍安勿躁。”

    他语气平和,却带着多年积威所形成的、不容置疑的分量,每个字都像落在秤盘上的砝码,试图稳住这略显失控的场面。

    “锐气固然可嘉,为国羽翼、渴望雪耻之心,老夫亦深以为然,值得肯定。”

    他先肯定了一句,算是给沈端和其背后的武勋集团一个台阶,安抚了下对方的情绪,但话锋随即一转,如同绵里藏针。

    “然,治国如同医病,需权衡利弊,对症下药,更要放眼长远,顾及根本。岂能因一时意气,或是一部分人的诉求,而置江山社稷于险地?”

    这“一部分人的诉求”,指代已然相当明显。

    他伸出枯瘦但稳定的手指,轻轻点着那份稳健策略的卷子,仿佛在抚摸一件关乎国运的珍宝:“反观此卷,老成谋国,策略周全,既明确回应了陛下雪耻之志,提出‘练兵选将’、‘通商削势’等积极举措,又充分权衡了我朝目前国力仍在恢复、民生尚需休养的现状。”

    “其所言的‘固边防,实仓廪,蓄国力’,乃是稳健进取之道,步步为营,更符合当今陛下一直强调的‘励精图治,稳中求进’的国策精髓。”

    他微微提高了声调,目光扫过全场,意在争取更多中立者的认同。

    “若轻启大规模战端,劳师远征,一旦受挫,钱粮耗尽,民心浮动,恐伤及国本,届时……”

    韩章顿了顿,没有明言,但那个沉重的停顿,以及“重蹈覆辙”这四个隐隐约约、悬在半空的字眼,像一根无形的针,精准地刺向了沈端以及所有知晓先帝“北狩”旧事的人的心尖。

    沈端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难看,张了张嘴,想反驳那只是“万一”,或是“为雪耻岂能惜身”,却发现自己在这血淋淋的历史教训和可能承担的“误国”责任面前,任何过于激进的辩解都显得苍白无力,只能悻悻然哼了一声,重重坐下。

    对比于沈端的激昂,礼部尚书钱牧之则显得圆滑许多,活像个精明的账房先生。

    他从民生经济的角度慢悠悠地补充道,手里还捧着他那盏温度刚好的雨前龙井,仿佛天塌下来也得先喝完这口茶。

    “韩相所言,老成持重,确是老臣谋国之言。沈相之忧,亦是为国为民,其情可悯。”

    他先各打五十大板,娴熟地展示了一下端水艺术,然后才切入正题,开始拨弄他心里的算盘:“北伐之议,动辄牵扯钱粮无数,兵连祸结,恐非数年之功可定。我朝虽历经休养,江南虽富,漕运虽通,但若要长期支撑一场国运之战,亦是压力巨大,难免需加征赋税,恐伤民力,动摇根基啊。”

    他轻轻吹了吹茶沫,啜了一小口,发出满足的叹息,仿佛在品味茶香,又像是在组织更具说服力的语言。

    “而此卷所提策略,更显稳妥,强调内修政理,充实仓廪,利于与民休息,徐徐积蓄国力。且其提出的‘经济制衡’、‘通商惠工以削其势’之论,颇有新意,若能施行,或可不战而屈人之兵,收奇效而省国力。于国于民,善莫大焉。”

    他这话,既支持了韩章,也委婉地表达了户部,以及他所代表的江南利益集团的难处,更是稳稳地站在了“爱惜民力”、“为民请命”的道德高地上,让主战派不好强行反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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