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朔不知如何答话,只是不住摇头,李珠儿道:“安禄山已死,我于世间再无牵挂,巨子对我而言亦是主人亦是师长,不管他如何对不起我,我之所为无异于灭师弑父,本也死有余辜。”
说着一滴泪水从她眼角滑落坠在江朔的前襟上,缓缓渗入,江朔感到自己胸口触到了那一丝冰凉,他轻轻搂住李珠儿不知说什么才能给她的最后时刻以安慰。
然而李珠儿似乎不需要安慰,平静地闭上了眼睛,对江朔道:“我其实……”
江朔轻轻打断她道:“我知道,湘儿早已告诉我了……”
李珠儿忽又睁开眼睛,凝视江朔一片,又垂目道:“溯之,我还有个不情之请……”她轻轻抬起手臂,指向安庆绪道:“不要杀他,他也是个可怜人儿。”
江朔没想到李珠儿会提出这样的要求,一时愣在那里没有答话,安禄山不爱这个儿子,安庆绪确实可称得上可怜,但他是非不分,助纣为虐,甚至甘为匪首也是不争的事实,这样的人如何能放他一条活路?
安庆绪挣扎着起身道:“珠儿,不要求他!要杀便杀!我有何惧哉?”
李珠儿却没有回答,她的手缓缓坠下,眼睑下垂,神色少有的松弛而安闲,却是已经逝去了,江朔悲从中来,失神道:“我答应,我答应你!”
安庆绪亦挣扎着上前,抓着李珠儿的臂膀,盯视着江朔,爆发出野兽般的低吼:“我不要你怜悯!你要杀便杀!”
他却忽然身子一僵,原来是独孤湘醒了过来,点了他的穴道将他定在了原地,独孤湘轻轻搭住江朔的肩头,默默垂泪,并没有出言安慰他。
这时殿门忽然被纷纷撞开,一众曳落河武士随着严庄抢入殿中,原来方才几人剧斗时,严庄因为不会武功而无人注意到他,他悄悄潜行出殿,招来方才被屏退到迎仙宫外候旨的曳落河武士。
严庄道:“二郎……”随即改口道:“圣人,我等救驾来迟……”
众武士手举臂张弩放缓脚步慢慢围上来,见了集贤殿内倒伏于地的几具尸体,尤其是那披着安禄山龙袍的巨大人皮灯笼,不知是什么,无不心生诡异之感觉,面面相觑,踟蹰不前。
安庆绪却不领情,冷哼道:“救驾?就凭你们?”转而对江朔道:“今日有死而已。”
江朔却不朝他看一眼,抱起李珠儿,对独孤湘道:“我要带走珠儿,不叫她待在这个肮脏的地方。”
独孤湘点点头,她自抱了爷爷,道:“朔哥,我们走。”
安庆绪喊道:“不准带走珠儿!”
江朔回头瞥了他一眼,道:“你当他是儿时伴当,还是异族兄弟?他的仇人安禄山便埋在此处地底,叫他如何能安眠?”
安庆绪一怔,颓然坐倒在地,江朔抱着李珠儿向殿外走去,不回头地对安庆绪道:“我答应珠儿不杀你,只不许你再作恶,如其不然,就算你逃到天涯海角亦必诛之。”
安庆绪冷笑一声,嘴上不肯讨饶,以自嘲的口吻道:“我内力全失,已形同废人,却还有什么雄心壮志?”
江朔又看了一眼地上的北溟子与卢磐桓的尸体,安庆绪也不看他,自顾自道:“我自会料理。”
江朔不再与他啰皂,与湘儿各抱一人,穿殿而出,殿内殿外聚集了数百曳落河武士,却似乎被无形气场所震慑,竟无一人敢轻举妄动,反着安庆绪没有下令截杀,众武士乐得退开一条路,让江朔和独孤湘走出殿外。
二人一路不疾不徐,向南走去。走出宫门不久,身后响起了鼓声,这是鼍鼓发出的声音,却不知道是江朔屠龙所得的鼍皮还是尹子奇拆毁鼍王庙所得的皮子制成,若是独孤问一定能听出其中分别吧?可惜他已是一具冰冷的尸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