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的陈油突然泛起涟漪,新旧油液融在一起,发出极轻的“咕嘟”声。

    老木匠来送新做的油瓶,见着锡壶直咂嘴。“这壶是城南苏家银匠铺的手艺,”他指着壶嘴的缠枝纹,“我爹说过,当年苏家给穗儿姑娘打了套油具,后来战乱就没了音讯。”他忽然想起什么,从工具箱里翻出块雕花木板,“前阵子修祠堂,梁上掉下来的,你看这花。”木板上刻着的油菜花,跟铜锁上的一模一样,背面还刻着“穗赠德山”。

    胡德山把木板跟油方摆在一起,突然想去穗儿家的村子看看。张奶奶给画了张歪歪扭扭的地图,说那村子在山坳里,如今只剩几户人家。“去找找姓苏的,”她抹了把泪,“穗儿姑娘爹是油匠,说不定有家谱传下来。”胡小满揣着地图开车进山,路越走越窄,最后竟得徒步,野草没过膝盖,惊起的蚂蚱蹦到他手背上。

    山坳里的老槐树比油坊的还粗,树下坐着个晒暖的老太太,看见胡小满手里的锡壶,突然直起腰。“这是……苏家的油壶?”她颤巍巍地摸壶底的字,“我娘说过,太姥姥当年有个这样的壶,嫁过来时弄丢了。”老太太屋里有个樟木箱,底层压着件蓝布衫,衣襟上绣的油菜花,跟木匣子里的花瓣是一个模样。

    “太姥姥叫苏穗,”老太太翻着泛黄的相册,里面有张黑白照片,梳辫子的姑娘站在油菜地里,手里拎着个锡壶,“她说当年跟个姓胡的油匠好,后来家里逼着嫁了山里人,临走前埋了坛油,说等姓胡的来取。”胡小满的心“怦怦”跳,追问埋油的地方,老太太指着屋后的坡地:“就那棵老茶树下,说树下有块刻花的石板。”

    挖开茶树根时,真的见着块青石板,上面刻着的油菜花已经长了青苔。底下的陶瓮比油坊那口大两倍,打开时油香差点把人熏醉——里面装着满满一瓮油,还有件油布包着的东西,竟是套榨油的工具,小铁铲、铜漏斗,件件都刻着油菜花。最底下压着封信,信纸脆得一碰就碎,上面写着:“德山亲启,此油藏着当年春的太阳,等你榨新油时掺一勺,便如我仍在旁。”

    胡小满抱着陶瓮往回赶,车开得飞快,油香从后备箱飘出来,引得路边的蜜蜂追着车飞。到油坊时,胡德山正对着“穗记油方”出神,见着瓮里的油,突然红了眼眶。“你爷爷当年总说,最好的油得两个人榨才香。”他舀了勺陈年油,往新榨的油里兑,两种油融在一起,竟泛起层金红色的光,像夕阳落在油菜地里。

    县文化馆的人听说了这事,扛着摄像机就来了。馆长摸着那套小工具,眼睛亮得像要冒火:“这是清末民初的榨油具,太珍贵了!”他翻看那本“穗记油方”,突然指着某页说:“这上面记的‘双火炒籽法’,现在早就没人会了!”胡德山却把册子往怀里揣:“这不是文物,是念想。”

    小姑娘学徒用那套小工具筛了把新籽,铜漏斗里漏下的籽颗颗饱满。“师傅,穗儿太姥姥写的‘筛籽要顺风向’,真是这样!”她站在院里,让风从竹匾底下钻过,瘪籽被吹得直打旋,好籽稳稳地落在中间。胡德山看着她的侧脸,突然觉得跟照片里的苏穗有几分像,尤其是眯眼笑时,眼角的弧度一模一样。

    张奶奶带来个消息,说邻县苏家后人要来看油坊。“是穗儿姑娘弟弟的曾孙,”她拄着拐杖在油瓮上贴红纸条,“得让他们尝尝掺了陈年油的新油,了了当年的念想。”胡家婶子炸了油糕,特意用两种油混着炸,金黄的糕上撒着芝麻,香得连院外的狗都直哼哼。

    苏家后人来的那天,油坊飘了整夜的油香。四十多岁的苏明远捧着那本“穗记油方”,手指抖得厉害:“我家祠堂供着太姥姥的牌位,牌后刻着‘胡氏油坊’,原来真有这事!”他带来个漆盒,里面是苏穗的日记,最后一页写着:“德山兄,知你油坊需好菜籽,我托人送了三担‘金穗种’,埋在你家老槐树下,此籽榨油,香能传三里。”

    胡小满拿着铁锹往老槐树下挖,果然见着个破麻袋,里面的菜籽虽已发黑,却还透着股沉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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