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明远来送新做的油篓,见周胜没精打采的,往他手里塞了瓶蜂蜜水:“太姥姥日记里说,累了就喝点蜜,能提劲。”周胜拧开瓶盖喝了口,甜丝丝的味道顺着喉咙往下滑,心里的闷火消了大半。

    中午周胜没歇晌,抱着竹匾在太阳底下筛籽。阳光把他的影子钉在地上,像块黑黢黢的补丁。小姑娘学徒端来碗绿豆汤:“师傅说,干活得懂松劲,弦绷太紧会断。”周胜接过碗,绿豆汤里飘着片薄荷叶,凉丝丝的,像把小扇子。

    下午胡德山让他试榨自己炒的籽。木槌落下第一下,油槽里就渗出油珠,比早上的亮堂些,带着股清甜味。“成了!”周胜蹦起来,差点撞翻油罐。胡德山舀了勺油看,油线细而匀,像根金丝:“还差火候,但比昨天强。”

    傍晚收工时,周胜发现自己的工装褂口袋里多了样东西。掏出来一看,是片晒干的油菜花,夹在张纸条上,上面是胡德山的字:“油香里,得有花的魂。”他把花夹进笔记本,纸页上的“双火炒籽法”突然显得生动起来,像开了朵小小的黄花。

    夜里起了雾,油坊的檐角滴着水,嗒嗒嗒打在青石板上。周胜披着褂子去看金穗种苗,叶片上凝着层露水,在月光下闪闪烁烁。他想起胡德山说的“苗得喝露水才壮”,蹲在地里数叶片,一片,两片,三片……数到第七片时,忽然笑出了声。

    胡德山被笑声吵醒,出来时见周胜正对着苗说话。“跟它们唠啥呢?”胡德山往手里呵了口热气。周胜转过头,眼里闪着光:“俺跟它们说,等长结实了,跟俺回周家庄,让俺们村也长满金穗种。”

    胡德山没说话,只是往苗根处培了把土。雾气里,两人的影子挨得很近,像株长了两个杈的老槐树。油坊的灯亮着,油罐口的薄荷叶在风里轻轻晃,油香混着雾,漫出老远,像在跟谁悄悄说着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