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

    十三郎点了蜡烛,两个人陆续顺着梯子爬上房梁,又沿着房梁爬进屋顶平台上。这人字形阁楼本来不为住人,打一层木板只为了防尘和美观,最宽敞的地方也得低头站着,极为隐蔽,只要不出声,想来就算屋里住着人也发现不了。

    一个穿青衫的人蜷缩在阁楼角落的阴影中,正是韦训无疑。

    宝珠弓着身轻轻走过去查看,见他侧身蜷着,苍白如纸的面容笼着一层灰雾,看起来只比死人多口气了。身边摆着那只用来熔化首饰的炉子,里面炭火已经熄灭了。

    十三郎轻声说:“这寒痹之症发作起来,哪怕在三伏天也会感觉如坠冰窟,冷到不能忍受,所以他那天要我买炭,我大约就猜到了。”

    原来炭的用途是在这里!

    这一切就如《列子》中那个疑邻盗斧的故事一样,如果先入为主怀疑某人是贼,那看他任何行为都会像贼。一旦真相大白,那之前种种行迹都自有缘由。这个外界以为飞天遁地为非作歹的大盗,其实病得动也不能动,凭空接了无数口黑锅。

    宝珠吩咐道:“把炉子点上。”

    十三郎依言行事。

    借着烛火,宝珠仔细打量,见他清秀的两条眉毛拧作一团,因为忍痛,嘴唇都被自己咬烂了。手上还有红肿溃烂的伤,看来是神志不清时,为了取暖摸到炉壁上烫的。

    宝珠没想到他病得这么厉害,沉沉地问:“为什么生了病就藏起来,不能找个大夫看一看吗?我虽然穷了,抓几副药吃想来还是够的。”

    “大师兄这病大夫治不了,他早年也拜访过许多长安的名医,都说无可奈何,何况这小城。”

    想此人平日何其疏狂,此时却像受了伤的猞猁般委顿在尘埃中,宝珠心下大不忍,伸手去探他额头。

    谁想还没碰到,就被一只极其冰冷的手狠狠捏住脉门,韦训突然睁开眼睛,宝珠吓了一跳,那是多么幽暗深沉的眼神!像要把人吸进阴司地府一样空洞,万丈深渊般没有丝毫光亮。

    十三郎大惊失色,连忙过来卸力:“千万别在大师兄睡着的时候碰他!他出手就能让人送命!”

    宝珠痛得弯了腰,还以为他被惊醒了,但看他没有后续动作,眼神也不聚焦,原来只是本能反射。被他无意识这么一抓,她雪白的皓腕上登时出现了青色的指印。

    韦训又徐徐闭上眼,没了声息,浑身笼罩着困兽般的戒备。

    此时他不省人事,她终于能放下礼法,明目张胆仔细打量他。但见他双眉疏淡细长,呈尖刀形状,鼻梁高悬如危桥,嘴唇细薄色浅,五官太过锐利,怎么看都是宫中所说“福浅命薄”的相貌,然她心中只觉得更加怜惜了。

    十三郎看她神情哀伤,故作开朗地劝道:“咱们走吧,大师兄又不让碰,就算花大钱请个不嫌麻烦愿意爬房梁看诊的大夫,摸不着脉就被他捅了。左右就是几天,等大师兄病症缓解了,自会回去找你的。”

    宝珠叹了口气,抚摸着自己火辣辣生疼的腕子,以微不可闻的声音念道:“狸奴啊狸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