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仔细打量着崔星河的脸。
这张脸他看了快三十年,从稚嫩到成熟,从意气风发到老成世故,但从未像现在这样,眼睛里烧着一团他看不懂的火。
“星河,你想做什么?”崔健轻声道。
崔星河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
这口气吐得很长,仿佛要把胸膛里积压了一辈子的东西都吐出来。
“父亲,高阳可以死,但不能是这样死。”崔星河道。
崔健的眼皮跳了跳。
“他可以是战死沙场,可以是病重不治,甚至可以是被仇家刺杀,但绝不能是陛下赐毒酒而死!”
崔星河的声音开始颤抖,“他是长安保卫战的第一功臣!他是大乾的冠军侯!是河西之战的主帅!是替大乾打下千里河山的功臣!是为陛下献出那么多利国之策的第一毒士,他可以死……但他不能死得像条狗!”
“那你想怎样?”崔健问。
“我要进宫,我要请陛下恢复他的冠军侯爵位,我要让他以侯爵之礼风光大葬!”
崔星河一字一句,双眸通红,“我要让天下人都知道,他是大乾的功臣,就算死,也该死得堂堂正正!”
“这是我唯一……能为他做的了!”
房间里安静得可怕。
崔健看着崔星河,看了很久很久,久到窗外的日光偏移了一寸,久到廊下的麻雀飞走了又飞回。
然后,崔健忽然笑了。
那笑容很复杂,有欣慰,有苦涩,也有释然。
“星河啊,为父这一生,最大的愿望就是看你入阁拜相,光耀崔家门楣,你做到了,虽然方式……不太一样。”
崔星河低下头:“儿子知道,但今天这件事,儿子必须去做。”
“哪怕从此仕途断绝?”崔健问。
“哪怕从此仕途断绝。”
崔星河答得毫不犹豫。
“哪怕陛下震怒,将你革职查办?”
“哪怕陛下震怒。”
崔健又沉默了。
他走到窗边,背对着儿子,望向庭院里那棵已经落叶大半的老槐树。
“你知不知道,高阳死了,对你其实是好事?”
崔健忽然说,“从此再没人知道那些毒计是你买的,再没人能压你一头,以你的才干,以陛下现在对你的信任,再过几年,首辅之位未必不能争一争。”
“儿子知道。”崔星河说。
“那为什么还要去?”
这次,崔星河没有立刻回答。
他走到父亲身侧,也望向那棵老槐树,秋风卷起落叶,在庭院里打着旋儿,像一场无声的舞蹈。
“父亲,儿子这一生,算过很多账,算怎么升官,算花钱买策是赚是亏,算背了黑锅献出毒计,但以陛下的秉性,能不能保全自身,儿子算了一辈子,什么都算清楚了。”
“可今天站在那口棺材前,儿子忽然算不清了。”
崔星河转过头,看着父亲苍老的侧脸:“我算不清,一个人替大乾打下河西,降下粮价,智斗荣亲王,守住长安……做了这么多事,最后怎么就值一壶毒酒?”
“我更算不清,为什么他死了,那些身为大乾的臣子,竟会松了口气,会笑出来?”
崔健终于转过头,眼眶有些发红。
“星河,你……”
“父亲!”
崔星河后退一步,然后,对着崔健深深、深深地鞠了一躬,“儿子不孝,这辈子恐怕要让您失望了,花了那么多的钱,背了那么多的黑锅,却偏偏做了这个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