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份恩情师兄记下了,但主动坦白不可能的,有道是‘坦白从宽,牢底坐穿。抗拒从严,回家过年。’”

    顾翊扯了扯嘴角关掉对话框,他调低椅背阖上眼帘,忽然意识到时令已近初冬,算算日子,芝加哥初雪大约就在这两周。常年生活在南方沿海的少年忽然怔住,原来自己十七年来竟从未见过真正的雪。

    记忆像解冻的溪流漫过意识。那些挂着塑料铃铛的圣诞树在中学走廊次第排开,彩带缠绕的泡沫雪人绽开歪斜笑脸。教导主任总说这是增进国际视野,但不少家长都抱怨这是文化入侵。

    他给姥爷讲完,问姥爷那方说的对。老人只是摇了摇头,“都不对。中国人不在乎圣诞节的文化内涵,只是借着一个节日的由头出来玩。所以对于中国人来说越过圣诞才越抵制。”

    那时他不懂其中深意,现在才明白老人的意思。

    他记得路明非总在圣诞活动时偷吃姜饼人饼干,边吃含糊抱怨:“滨海圣诞连片雪花都没有,跟电视剧里完全两码事。”

    可当操场音响放出《铃儿响叮当》的瞬间,最先蹿到圣诞树顶端挂星星的永远是这个口是心非的家伙。直到某年罕见寒潮席卷江南,细盐般的雪粒簌簌落在少年们冻红的鼻尖上。路明非看到下雪兴奋地攥着半融的雪团追了他半个操场,最后又非要拖着他堆雪人。但操场上的雪实在太少,学生又实在太多,最后两人堆出的雪人活像顶着拖把头的火柴棍,让苏晓樯好一顿笑话。

    但那次路明非罕见的硬气起来,“等考上大学,咱们去能埋人的大雪里过圣诞!”发梢滴水的少年指着东倒西歪的雪人宣言,睫毛上的冰晶在路灯下折出碎钻似的光。

    顾翊在回忆中不知不觉沉入梦乡,机舱里只剩下恒定的引擎嗡鸣,真皮座椅随着气流微微震颤。

    ·

    男孩深一脚浅一脚踩着积雪,靴筒里灌满的雪粒被体温融成刺骨的冰水。他抬头望着前方蹦跳的姑娘,她红围巾像团跳动的火焰。

    “安雅!走慢点,等等我!”他喊得急了呛进冷风,剧烈咳嗽起来。

    广场周围的铁灰色建筑群垂着冰棱,蒸汽管道在积雪中喷出白雾。铸铁路灯下,几个披着墨绿棉呢军大衣的士兵正用皮靴尖拨弄结冰的排水沟,羊羔毛翻领沾着雪片。其中蓄着八字胡的那个转过身,袖章上红星被雪水洇得发暗。

    “小云雀又要去哪?”士兵扬起手里伏特加酒瓶,“要不要叔叔们陪你玩?”

    “我去堆雪人!”女孩踮脚跳过雪堆时围巾滑落,露出冻得发红的下巴,“马克西姆说想堆比去年更大的!”

    士兵们爆发出一阵哄笑,八字胡抹了把结霜的络腮胡,“那可得赶在晚饭前回来!炊事班今天有红菜汤和腌猪油!”

    “知道啦!”尾音被北风卷着飘远。

    男孩终于追上,他攥住女孩的胳膊,牙齿打颤的说:“你...你不是最讨厌下雪吗?上个月还说...说雪是死神撒的盐...”

    “嘘——”女孩转身,“我改主意了。”

    “可雪太大了!我们要去那?”男孩跺着灌满雪的靴子。

    “解放广场!”女孩眼睛弯成月牙,呼出的白气在空中打转,“他们都去那里了。”

    男孩突然僵住,“都去?大人们说过...”

    “怕什么?”女孩突然凑近,鼻尖几乎碰到他冻红的脸颊,“问起来就说迪米特里同志让去的。”

    “可...可...”男孩缩了缩脖子,靴子陷进积雪发出咯吱声。

    “胆小鬼!”女孩一巴掌拍在他后肩,“还怕那些法西斯?别忘了我们是少先队员!该他们怕我们!”

    男孩低头盯着自己磨破的靴尖:“那为什么...首长们都对他们很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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