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叶红于二月花”七个字,像炉子里的火星,明明灭灭地烫着心头。
她轻声又重复了一遍。
这些年听的诗还少吗?
张公子、王公子、李举人、赵秀才,个个都把春花秋月捧得如珠如宝,仿佛这世间的艳色,只能是娇娇嫩嫩、沾着露水的模样。
可这人偏不。
寒露都过了,谁不知道草木要枯、花叶要谢?
偏他说霜打过的叶子,比二月的花还要烈。
她见过太多所谓才子,有的借着诗句诉衷肠,转头就问龟奴“苏姑娘今晚的身价多少”;有的把“怜惜”二字挂在嘴边,却在她提起早年被卖入教坊司的往事时,眼神里闪过嫌恶。一个个人模鬼样,只会空悲春秋。
可这“霜叶红于二月花”,不一样。
它没提风月,没诉坎坷,就那么直愣愣地,让人心动。
“真好。”
苏妲姬又说了一遍。
柳元元在旁撇嘴:“再好也是个边军写的,难不成还能比张公子的词更熨帖?”
苏妲姬没接话。
张冠的词是好,“画舫笙歌”“玉露琼浆”,句句都合着她“名妓”的身份。
可那又如何呢?
她望着诗笺上那行字,心里隐隐觉得,这人大约是不懂什么“怜香惜玉”的。
“落款是……西陇卫林川。”
苏妲姬轻声念出名字。
“这人……”
柳元元手里拿着杏仁酥,却没了胃口,“既能写柴门犬吠的烟火气,又能写烽燧边关的苍凉,还能写出霜叶胜花的意气……倒真是个奇人。”
苏妲姬没说话,只是将诗笺轻轻放在妆台上。
按醉春楼的规矩,头彩的作者,她这个头牌是要亲自上楼陪酒的。
唱曲、研墨,直到对方尽兴才得退下。
兴许还要陪侍一晚。
这些年,多少才子为了让她多斟一杯酒,挤破了头想争头彩。
可此刻,她忽然觉得那些缠缠绵绵的应酬,都成了俗物。
“按规矩,该请他上楼的。”
柳元元瞥了眼窗外,“谢老他们定在等着呢……快些装扮吧。”
“罢了。”苏妲姬摘下头顶上的金钗,摆摆手,“今日就这般素净,也好。”
“呀,好姐姐。”柳元元轻笑着,把手伸进她衣襟,“那岂不是让人饱了眼福?”
两人笑闹起来。
等了半个时辰,楼梯口连龟奴的影子都没见。
柳元元不耐烦了,打发丫鬟去问。
丫鬟很快回来,脸都白了:“小姐,那人……走了!”
“走了?”柳元元一愣,“他不知道规矩?”
“知道啊!”丫鬟急道,“龟奴跟他说了,可他就笑了笑,说’诗是诗,人是人’,还说……远远听着姑娘们的琵琶声就够了,然后就带着人走了。”
房间里静了一瞬。
苏妲姬捏着诗稿的手慢慢松开,心里竟莫名松快了些。
这个林川,写出了“红于二月花”的炽烈,行事却这般……干净。
倒真是个异数。
“诗是诗,人是人……”
柳元元喃喃重复着,忽然笑出声,“这林川,倒真是个妙人。换作张公子,怕是此刻已经揣着诗稿堵在咱们门口了。”
苏妲姬没笑,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
仿佛能看见那个穿青布长衫的身影,风霜在他身后扬起尘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