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柱媳妇说,县医院的医生私下说,这种情况在附近几个村不少见。”
周秀兰摸出个皱巴巴的笔记本,“我记了半年,光青山村就有七户孩子出疹子,三户大人关节疼。”
笔记本的纸页边缘卷着毛,字迹从工整的钢笔字逐渐变成歪扭的铅笔字。
胡云曦翻到最后一页,七月十五日:“李婶家大孙子发烧,县医院查出血铅120μg/L”;九月三日:“王阿婆鱼塘死鱼200斤”;十二月二十日:“刘二柱家井水PH值5.2”。
“这些记录能当证据吗?”周秀兰的手搭在她手背,指节上全是裂纹,“我家小子在恒远当保安,说厂里晚上会开后墙的排水阀,水是黑的,流进河沟就看不见了。”
赵明远从帆布包里掏出录音笔,按下开始键。
“周奶奶,您慢慢说,什么时候看见的排水?
有没有其他村民能作证?”
胡云曦打开《环境侵权责任司法解释》,翻到第12条:“被侵权人提供证据证明污染者排放的污染物或者其次生污染物与损害之间具有关联性,污染者不能证明不存在因果关系的,人民法院应当认定因果关系成立。”
她在“关联性”三个字下画了道粗线,笔尖戳破了纸。
下午两点,两人带着七瓶水样、二十三张照片、半本村民记录回到工作室。
胡云曦把采样盒放进冰箱下层,冷藏室里还剩半盒朱凯旭包的饺子,贴着便签:“reheated3分钟”。
赵明远把笔记本电脑搬到她面前,屏幕上是市12369环保举报平台的查询结果。
“我用你的律师证号登录的。”他指着滚动的列表,“去年至今,青山村相关的举报有十四条,其中九条关于水质,三条关于异味,两条关于鱼塘死鱼。
处理结果全是'经现场核查,未发现异常'。”
胡云曦凑近看处理单位,全盖着“云栖镇环境保护所”的红章。
她点开其中一条,举报时间是去年十月十日,内容:“青山村南鱼塘出现大面积死鱼,怀疑与恒远化工排污有关”。
处理意见:“现场采样检测,鱼塘水重金属含量未超标,死鱼原因为天气闷热导致缺氧”。
“检测报告呢?”她问,手指敲着桌面。
赵明远调出附件,检测单位是“云栖镇环境监测站”,采样时间是十月十一日上午九点——周秀兰的笔记本上,十月十日夜里下了暴雨,十月十一日清晨,王阿婆发现鱼塘漂满死鱼。
“暴雨会稀释污染物。”胡云曦翻出张教授的短信,“他说,企业很可能挑暴雨天排污,监测站第二天采样,数据自然达标。”
她打开恒远化工官网,首页轮播图是省级环保示范牌的颁奖仪式,总经理李宏斌穿着西装举着奖牌,背景是蓝白相间的厂房。
下拉到“社会责任”板块,有篇《恒远化工与青山村共建生态家园》的报道,配着村民领米油的照片——周秀兰正站在第三排,手里的大米袋比她人还高。
“这是去年年底拍的。”赵明远指着照片日期,“周奶奶说,那天恒远来发慰问品,让村民签'不再举报'的承诺书。”
他从档案袋里抽出张复印件,纸页边缘有油印的痕迹,“我在镇司法所查到的,承诺书里写着'自愿放弃对恒远化工的一切诉讼权利'。”
胡云曦捏着承诺书复印件,字里行间全是“鉴于恒远化工已给予人道主义补偿”、“双方再无纠纷”的条款。
她翻到背面,签名栏有二十三个名字,周秀兰的“兰”字最后一竖拖得老长,像根被风吹弯的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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