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行压抑、却终究泄露出来的脆弱与倦怠。这抹转瞬即逝的脆弱,像一根细针,精准地刺中了祝一凡心底某个隐秘的、连他自己都刻意忽略的柔软角落。原本升腾的怒火瞬间被一种奇异的、带着酸涩的柔软取代。“好,准了!”他听见自己妥协的声音,带着点无可奈何,却也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纵容,“三次就三次。”
“The first one,”她再次精准地指向他手中那个染血的牛皮纸袋,逻辑清晰,目标明确,眼神瞬间恢复锐利如鹰隼,“分享。”刚才那抹脆弱仿佛只是祝一凡被湖水泡久了产生的幻觉。
祝一凡低头,看着手中这份凝结着血与火的沉重如山的真相钥匙。他又抬眼,看向眼前这个浑身湿透,肩头染血,眼神却依然倔强得像冰原孤狼的女人。于公,解密信息与国际刑警共享,符合程序正义,甚至可能撬动冰山一角;于私…脑海中闪过鬼市路口自己那片刻的犹豫、抛下她背影时撕裂般的心痛,以及她刚才那句劈头盖脸的“路人甲路人乙”。最终,他沉重地点了点头,声音低沉而清晰:“行!”
肖绰得到了她想要的承诺。那张始终紧绷如冰封湖面的冷硬脸庞上,极其细微地松动了一丝。嘴角似乎向上牵扯了一下,形成一个几乎无法用肉眼捕捉的弧度:如同冰封千年的湖面被投入一粒微尘,激起一丝微弱到极致的涟漪。那或许是一个笑意的雏形,又或许,仅仅是月光与阴影在他疲惫视网膜上开的一个小小玩笑。她没再看祝一凡一眼,没有多余的一个字,甚至没有象征性的颔首道别。脊背挺得如同即将归鞘的绝世名剑,湿透的衣衫紧贴着她行动敏捷却不失力量感的身形。她转身,迈开步伐,每一步都踏在冰冷潮湿的石面上,发出清晰、稳定而又带着一种决绝孤独感的回响。那窈窕却透着磐石般坚韧与千年寒冰般疏离的背影,连同那份若有似无、被强行压下的怅惘,迅速地被浓重如墨的夜色无声吞噬。
很快,堤岸上便只剩下祝一凡一人。
他独自面对着沉寂得仿佛刚才一切厮杀皆为虚幻的东湖。月光无声流淌,寒意浸骨,唯有指间伤口的钝痛和怀中牛皮纸袋那沉甸甸的份量,如同烙印般提醒着劫后余生的真实与冰冷的责任。而那个已经消失在夜色中的、难缠又让他心头莫名泛起酸涩涟漪的“路人甲”…分明已在不自知间,悄然撬动了他心防深处最不设防的一隅。
2、
湖跺市的天,在三日前骤然压上了一块铅灰色的、名为“命运”的巨石。
交警大队顶楼那间象征着权力的703办公室,空气凝滞得如同灌满了水银。关青禾挺直的脊背仿佛下一秒就要被无形的重压碾碎。她对面除了交警大队长廖得水外,还有她的父亲关山,湖跺市曾经的市首。眼下,这棵盘根错节、遮天蔽日的大树,正慢条斯理地品着茶。雾气氤氲,模糊了他镜片后的眼神,却模糊不了那份沉甸甸的、足以碾碎灵魂的胁迫。
“青禾,”关山的声音平静得像在谈论天气,却字字如冰锥,“近来,鬼市遭遇冲击。这舆论的风向,说变就变,我们现在很被动…你知道的,子沐出事之后,我的身体一直不好,眼下,我也上了年纪,再经不起大起大落的折腾。”他放下茶杯,瓷器碰撞发出清脆却刺耳的声响,“费家那孩子,费青云,我看着就很好。费刚与我,也是几十年的交情了。两家联姻,是佳话,更是…稳住鬼市的定心丸。”
他没有提具体筹码,但那句点到即止的定心丸,如同淬了剧毒的绞索,冰冷地勒紧了关青禾的脖颈。她所有的坚持、挣扎,在这赤裸裸的家族利益与人身安全的威逼下,脆弱得像一张薄纸。指尖深深掐入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楚,却远不及心口被撕裂的万分之一。她闭上眼,浓密的睫毛剧烈颤抖,再睁开时,眼底最后一点光芒熄灭了,只剩下一片死寂的灰烬。
“…好。”一个单音节,从她紧抿的唇线中艰难地挤压出来,划出了一道屈服的、带着血腥味的弧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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