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没点灯,只有雪光从窗户透进来,映得一切都朦朦胧胧的。扈三娘从柜子里取出一坛酒——不知她什么时候藏的,又摸出两个粗瓷碗,摆在桌上。

    酒倒上,浓烈的酒气弥漫开来。

    扈三娘端起一碗,一饮而尽,呛得咳嗽起来。金海想劝,她却已倒上第二碗。

    “我小时候,”她忽然开口,“偷喝过爹的酒。那年我十二岁,刚学完一套刀法,觉得自己了不起,就溜进爹的书房,偷了他珍藏的竹叶青。结果喝了半杯就醉了,在书房里耍刀,打碎了他最爱的青瓷笔洗。”

    她又喝一口酒:“爹发现后,没骂我,也没打我。他只是说:‘三娘,酒是英雄胆,也是穿肠药。你要记住,真英雄饮酒,是为壮行色,不是为乱本性。’”

    “他说得对。”金海也端起碗,“酒乱本性。”

    “可我爹那样的老实人,怎么就热上了这帮人。”扈三娘盯着碗中酒液,声音发颤,“李逵那黑厮,就是杀人恶魔……我祖母,我哥哥,我嫂子,我小侄子……他们做错了什么?”

    她仰头又干一碗,酒液从嘴角溢出,混着泪水流下。

    金海默默陪着喝。酒很烈,烧得喉咙火辣辣的,但比起扈三娘心中的苦,这辣算不了什么。

    两人就这样对坐着,一碗接一碗。酒坛渐渐空了,扈三娘的脸颊泛起红晕,眼神也迷离起来。但她说话却越来越清晰,像要把憋了许久的话全都倒出来。

    “金海,你说人活着,到底为什么?”她趴在桌上,侧脸看着窗外纷飞的雪,“为了报仇?可报仇之后呢?为了活着?可这样活着,有什么意思?”

    金海想了想,缓缓道:“我听过一个说法——人活着,是为了那些死去的人活不下去的日子。”

    扈三娘怔住。

    “你娘没活到的日子,你哥哥嫂子没看到的光景,你小侄子没长大的年华。”金海看着她的眼睛,“你要替他们活,替他们看,替他们经历。这样,他们就不算白死。”

    扈三娘沉默了许久,忽然笑了,这次是真心的笑,虽然带着泪。

    “你说得对。”她坐直身子,抹了把脸,“我要活着,好好地活着。活到报仇的那一天,活到能和爹重逢的那一天,活到……能问心无愧地去见娘的那一天。”

    她端起最后一碗酒:“金海,这碗敬你。谢谢你救我爹,谢谢你今晚来,谢谢你……还愿意听我说这些。”

    “不必谢。”金海与她碰碗,“清音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

    提到苏清音,扈三娘眼神柔和下来:“清音姐……她真有福气,嫁了你。”

    金海苦笑:“我有什么好?一个伙夫罢了。”

    “你不是普通的伙夫。”扈三娘摇头,“我看得出来,你和他们都不一样。你有自己的主意,有自己的坚持。在这梁山,能保持本心的人,不多。”

    两人干了最后一碗酒。酒坛彻底空了。

    窗外,雪渐渐小了。远处传来守夜士兵的梆子声——子时了,新年马上到了。

    “又是一年。”扈三娘轻声说。

    “是啊,又是一年。”金海起身,“你早些歇息,我该走了。”

    “等等。”扈三娘叫住他。“我还没有喝够,我想再喝点儿。你陪陪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