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识字的种子一旦播下,便如同墙角的青苔,见着一点湿润的光,就悄无声息却又顽强地蔓延开来。同福里弄堂口的陈老先生,最初收下莫莹莹这个不交束脩的“旁听生”,多半是看在与齐家有些交情、以及齐啸云亲自出面请求的份上。他教书大半辈子,见过的孩子多了,天资聪颖的、愚钝顽劣的、家境优渥的、贫寒苦读的都有。莫莹莹这样沉默瘦小、一看便知家道中落的女孩,他起初并未特别上心,只想着每日让她来听个把时辰,识几个字,权当行善积德。
然而,不过旬月,陈老先生便对这个小姑娘刮目相看了。
每日未时,她总是第一个到。穿着洗得发白却整洁的衣裳,头发梳得一丝不乱,进门先规规矩矩地鞠躬问好,然后安安静静地坐到自己的矮凳上,从不与旁人嬉闹。上课时,那双黑沉沉的大眼睛,几乎一眨不眨地盯着黑板和陈老先生的嘴,专注得像要将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吃进肚子里去。
她学得极快。头一天教的五个字,第二天来,不仅会读会写,连意思和简单的组词造句都能说得清清楚楚。陈老先生偶尔考校,她从不慌张,声音虽轻,却条理分明。更难得的是那股韧劲,有时某个字笔画复杂,写了几遍还是歪扭,她也不气馁,只是抿着嘴,一遍遍地临摹,直到写得有模有样为止。她用的纸都是齐啸云带来的毛边纸,正面写满了,就翻过来在背面继续写,一张纸总要写得密密麻麻才肯罢休。
其他几个孩子,大多是家里给几个铜板,送来识几个字,不当睁眼瞎就成。学得三心二意,下了课便如鸟兽散。唯独莫莹莹,每日课后,还会怯生生地走到陈老先生面前,将当天写的字给他看,若有写得不好的地方,便小声请教。
“先生,这个‘远’字的‘走之底’,我总是写不好看,像条软塌塌的虫子。”她指着自己纸上的字,有些懊恼。
陈老先生便放下手中的线装书,耐心指点:“‘走之底’,关键在于那一‘捺’,要舒展,要有力,像人迈开步子,稳稳当当。”他边说,边在空白的毛边纸上示范了一遍。
莹莹便照着练,一遍,两遍,三遍……直到那一捺终于有了些筋骨。
“好多了。”陈老先生点点头,看着她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红的小脸,“写字如做人,一笔一划,都要沉得住气,立得稳当。你悟性很好。”
莹莹得了夸奖,眼睛微微亮了一下,但很快又低下头去,只是更用心地记下先生的每一句话。她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学习机会,如同久旱的禾苗贪婪地吮吸着每一滴甘霖。她知道,姆妈为了那每月二十个铜板的纸墨钱,要熬多少个夜晚,补多少件衣裳。她知道,云哥哥为了给她买课本,动用了自己攒下的零花钱。她不能浪费,一丝一毫都不能。
当然,学堂里也并非一片祥和。
那个虎头虎脑、总爱斜眼看她的男孩叫王虎,是弄堂里卖猪肉的王屠户的儿子。王屠户膀大腰圆,生意不错,觉得儿子识几个字将来算账不吃亏,便把他塞了进来。王虎平日里在弄堂里称王称霸惯了,见莹莹这个新来的、瘦瘦小小、穿得寒酸却总被先生夸奖的女孩,心里便有些不忿。
起初只是些小动作,撞桌子,踩脚,藏毛笔。莹莹大多忍了,不吭声,只是默默捡起东西,继续写字。她的沉默和隐忍,在某些人眼里,反而成了好欺负的证明。
这天下午,陈老先生讲完一段《三字经》,布置了抄写作业,便起身去后面厢房取东西。学堂里顿时响起窸窸窣窣的说话声和玩闹声。
王虎眼珠一转,瞄上了莹莹摊在桌上、刚刚写好的作业纸。那上面的字迹虽然稚嫩,却工整干净,比他狗爬似的字不知好看了多少倍。他凑过去,故意大声说:“哟,写得不错嘛!借我抄抄呗?反正先生又不会仔细看。”
说着,伸手就要去拿。
莹莹立刻用手按住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