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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亲深谙权术之道,他心如明镜,唯有主动斩断与官场的牵连,彻底退出朝堂纷争,并将明家数十年苦心经营的江南利益网亲手奉予新皇,化为雍帝掌控江南的利器,方能继承这“皇商”名号,给明家留下一条夹缝中的生路。

    秘密卷宗献出后,江南震动,那些心怀异志,尚在观望的前朝藩王们未及举旗,便被禁军铁蹄以迅雷之势连根拔起,江南道官场更是经历了一场腥风血雨的大清洗,罢免下狱者不计其数。

    我们以壮士断腕般的决绝自削羽翼,终是换得了雍帝的一丝首肯,“皇商”名号得以保留在了明家头上。然而父亲心中的巨石并未落地,他深知这位新帝的秉性——雍帝在做丞相时,便视江湖武林为心腹大患,屡次进言隋帝,欲将那些桀骜不驯,不为朝廷所用的武林门派尽数铲除,可惜隋帝未曾采纳。

    如今龙椅易主,雍帝对江湖势力的警惕已绷紧至极致,此刻对明家而言,必须与江湖武林彻底划清界限。

    于是,父亲做出了冰冷的决断:

    林令仪,不得回家省亲,终生不得生育。

    只要她不回家,便是明林两家彻底割裂的证据;只要她无子,两家的血脉关联便止于这一代,再无延续。

    他将林令仪在这座冰冷的明府中,唯一期冀的陪伴与慰藉彻底掐灭。

    当那碗散发着苦涩寒气的凉汤,被捧至林令仪面前时,她没有颤抖,没有质问,甚至没有一丝情绪波动。

    她只是平静地伸出手,仿佛那不是一碗断绝生机的毒药,而是一碗清水。

    愤怒的我直接将凉汤打翻在地,漆黑的药汁如同墨泪,泼溅在地砖上蜿蜒流淌。

    但这徒劳的宣泄只换来满室死寂和药汁刺鼻的苦味,我比谁都清楚,仆人会再端来一碗,十碗,百碗,这碗汤她终究会喝下去。

    我也清楚的知道,眼前这个逆来顺受的明家主母,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剑挑桃花、快意恩仇的飒爽女侠。

    我不知道她为何不抗争,为何变成了一个被父亲意志驯服的躯壳。

    其实我自己又何尝不是?

    纵使我已身为家主,父亲那只枯瘦的手,却依然牢牢扼着家族的命脉——重要职位皆由他亲自任命,家中半数人员仍直接听命于他;官场上的所有关系往来,疏通打点,也全由他一手掌控。我不过是他手中的提线木偶,在他的操纵下完成既定的动作,面对他根深蒂固的意志,我任何试图干涉的念头,都脆弱得如同风中烟尘。

    就在这风声鹤唳之际,我听闻了一个消息:

    明瀚瑜,娶妻生子了。

    岁月终究漫过万丈剑锋,将他冲刷进一条布满尘埃的僻静岔路,只剩令仪,如同被时光遗忘的孤岛,仍在用无言的姿态,一刀一刀凌迟着她自己的魂魄。

    我终于鼓起勇气去了城郊,见到了瀚瑜。

    他已褪去锦袍玉冠,如今只着一身粗布短褐,面庞被风霜刻上了尘土的痕迹。

    他的妻子是个寻常人家的女子,随他辗转于此,此刻正坐在院中青石上轻摇襁褓,低哼乡音,瀚瑜佝偻着腰,在薄田里侍弄菜苗。

    那位曾与“天下第一剑神”公孙止平分秋色的剑道天才,如今竟过上了平常百姓的日子,我一时恍惚失神,剑气纵横的旧梦,与锄头刨地的钝响,在耳边错乱交叠。

    他见我走来并无惊诧,只是微微颔首示意,引我入那间低矮的茅屋。

    一盏劣酒,几句浮于表面的寒暄,他没有问起令仪,我也没有提起。一种沉重而苦涩的心照不宣,像蛛网般结在昏黄的灯火里。

    我能觉出陈年的怨恨依旧淤积在他眼底,我也知道,那怨恨中,也包括林令仪。

    你问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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