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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是周末,小星星醒得很晚。梦里还在回响着冲床的轰鸣,那“咣当——咣当——”的节奏,仿佛已经刻进了身体里。睁开眼睛时,阳光已经透过窗帘的缝隙,在地板上切出一道明亮的线。厨房里传来煎蛋的滋滋声,还有林绵轻轻的哼歌声。小星星躺在床上,没有立刻起身,而是静静听着家里的声音——水龙头流水的声音,碗碟轻碰的声音,爸爸翻报纸的窸窣声。这些日常的声音,此刻听来格外清晰,格外珍贵。
他想起昨天关机时那声悠长的叹息,想起刘师傅红了的眼眶,想起那本沉甸甸的工作笔记。一种说不清的重量压在心上,不是难过,也不是失落,更像是一种责任——他记录下了那些声音,现在要对它们负责。
起床后,小星星先检查了录音设备。两块备用电池都充好了电,存储卡还有大半空间。他把昨天录的所有文件备份到电脑上,文件名仔细标注:冲床运转、关机瞬间、砂型制作、扳手拧螺丝、老工人谈话……每一个名字背后,都是一段鲜活的记忆。
早餐桌上,林绵端上煎蛋和牛奶。“昨晚睡得好吗?”她摸了摸小星星的额头,“听你说梦话了,好像在说什么‘机器会说话’。”
“真的吗?”小星星有点不好意思,“我梦见自己在工厂里,刘师傅在教我听机器的声音。他说,正常的机器唱歌是‘咚咚锵’,出问题了就变成‘哐啷啷’。”
霍星澜放下报纸,笑了:“这是老师傅的经验之谈。我实习那会儿,工地上有个老电工,光听电机转动的声音,就能判断是轴承问题还是线圈问题。他说,机器生病了,发出的声音是不一样的,就像人咳嗽,干咳和湿咳能听出不同病症。”
“爸爸也会听吗?”
“学了一点皮毛,”霍星澜说,“真正厉害的是那些跟机器打了一辈子交道的人。他们的耳朵,就是最精密的检测仪器。”
吃完早饭,小星星开始整理刘师傅给的工作笔记。笔记本很厚,纸张已经泛黄,但保存得很好。翻开第一页,是工整的钢笔字:
“1979年3月12日,今天正式成为红星机械厂冲压车间学徒。师傅姓王,话不多,但手艺好。他说,想开好冲床,先要学会听。听什么?听机器正常的声音是什么样,记住了,以后有一点不对,立刻就能发现。”
往后翻,每一页都记录着具体的工作内容。有的是维修记录:“1982年5月7日,3号冲床异响,检查发现连杆轴承磨损。更换后声音恢复正常。经验:这种‘咯噔咯噔’的声音,八成是轴承问题。”
有的是技术改进:“1991年8月15日,尝试在模具上加导流槽,减少废料飞溅。效果不错,一个班次能少产生3公斤废料。王师傅说这个点子可以推广。”
还有的是事故分析:“1998年11月3日,新学徒小李操作时手滑,差点出事。原因:手套太滑,且注意力不集中。建议:新学徒前三个月必须用防滑手套,且必须有师傅在场。”
小星星一页页地看着,仿佛透过这些文字,看到了一个年轻工人如何一步步成长为老师傅。笔记本里还夹着一些照片——车间合影、技术比武的奖状、甚至还有几张手绘的贺年卡,是徒弟们送给刘师傅的。
有一张照片特别让小星星触动。那是八十年代的车间,二十多台冲床整齐排列,每台机器前都站着穿工装的工人。大家对着镜头笑,虽然黑白照片看不清细节,但能感受到那种蓬勃的朝气。照片背面写着一行字:“1985年全车间合影,那时我们都还年轻。”
而现在,车间空了,机器静了,人也老了。
小星星把这些照片一张张拍下来,存在专门的文件夹里。他决定,做声音地图的时候,要把这些照片和对应的声音放在一起。让人既能听到机器的轰鸣,也能看到操作机器的人。
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