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紧紧抱着她,仿佛要将自己的力量传递过去,驱散她周身的寒意。在她断断续续的叙述中,他仿佛亲眼目睹了那令人绝望的三天:医院里冰冷的拒绝、媒体记者轻蔑的眼神、路人匆匆避开的脚步、机构人员程式化的敷衍……那一幕幕,如同最锋利的刀片,凌迟着她的希望,也凌迟着他的心。
那个曾经在操场上奔跑如风,笑容灿烂得能驱散一切阴霾的少女,此刻在他怀中,被现实碾磨得支离破碎,只剩下无尽的悲伤与绝望。
“阿萍。”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头的哽咽,拉起她冰凉的手。
象区本就是这座光鲜城市的陈旧伤疤,而福利院,更是伤疤上最不起眼的一隅。
他们沉默地走着,穿过狭窄潮湿的巷道,绕过堆积如山的垃圾,最终来到了后山那片荒芜的、面向着浑浊大海的沙滩。
几栋烂尾的别墅如同巨兽的骨骸,沉默地矗立在悬崖边,见证着时光与遗忘。
海浪不知疲倦地拍打着黑褐色的礁石,发出单调而永恒的哗哗声。世界在这里变得格外安静,安静得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人沉重的心跳和呼吸。
他们靠坐在冰冷粗糙的沙地上,看着夕阳如同一个巨大的、正在缓慢熄灭的火球,一点点沉入遥远而模糊的海平线,将天空和海面染成一片哀戚的橘红色。
“看那棵树,”他指着悬崖边一棵扭曲着顽强生长的孤松,“都快长到海里去了。”
“你上次爬那块礁石,”她轻声回应,声音带着哭过后的沙哑,“脚下一滑,差点摔下来,吓得宛姨脸都白了。”
明明前几天还不知道她在哪里承受着怎样的煎熬,此刻却能并肩坐在这里,听着他絮叨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感受着这份劫后余生般的宁静,真好。
“这里……才是我们的童年。”他轻声说,目光扫过这片熟悉到骨子里的荒凉景色,“能这样……磕磕绊绊地长大,真的要谢谢宛姨。”
“童年……”她叹了口气,气息微弱。
“我总忍不住想象……小时候,爸爸会不会带我来这里散步。涨潮时浪花打上来,他会侧过身,帮我挡住冰冷的海水。那边的栅栏太高,我看不见海,他会笑着把我举到他的肩膀上……”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肩膀又开始微微发抖。他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们会在沙滩上堆歪歪扭扭的城堡,抓那些跑得飞快的小螃蟹。”
眼泪再次无声地从她苍白的脸颊滑落。他看着她嚎啕大哭的样子,心头反而松了一口气——能哭出来,总比把所有的痛苦都闷在心里要好。
“我很小的时候,他总说……会永远陪在我身边……”她猛地抓住他的衣袖,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声音里充满了不甘与委屈,“可是我现在就在这里啊!爸爸!为什么……为什么你连一句‘对不起’……都不对我说……就这么走了……”
她的质问,像是一把钥匙,也打开了路武禹内心深藏的对自身未知身世的迷茫与隐痛。
他强忍着鼻腔的酸涩和眼眶的热意,用力回抱住她,试图用自己并不算宽阔的胸膛,为她撑起一小片暂时的避风港。
“这个世界……太不公平了。”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与他年龄不符的沉重,“但是你做得很好,阿萍,真的很好。你尽力了,比任何人都要勇敢。”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坚定,“我们都不会走,小白,寒月,我,还有宛姨,大家会永远陪着你。这里,我们,才是你真正的家人。”
她把脸深深埋在他带着汗水和雨水味道的、并不干净的怀里,闷闷地问:“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