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自己,只是皱着眉头,斥退了那个亲兵,却从未对那孩子有过一句安慰。
他把他当成磨刀石,当成一个观察人性的玩物。
他赞赏他的隐忍,欣赏他的狠劲。
他却独独忘了,去问一句,你冷不冷,你委不屈。
原来,那不是隐忍,那是早已深入骨髓的,属于皇室血脉的骄傲与孤独。
原来,那不是狠劲,那是一个从棺材里爬出来,在人间炼狱里挣扎求生的本能!
“啊……啊……”
蓝玉的喉咙里发出野兽般嗬嗬的哀鸣,他伸出手,想去触摸那件寿衣,手指却抖得不成样子,一次次落下,又一次次抬起。
那件衣服,本该穿在他外舅孙的身上,让他风风光光地长大,接受万民的朝拜。
可如今,它朽坏了,腐烂了,躺在这阴暗潮湿的诏狱里。
而他的外甥,那个本该锦衣玉食的皇长孙,却穿着乞丐一样的粗布衣服,在他的府里,受尽冷眼与折辱!
“臣……有罪……”
蓝玉用额头,一下一下地,重重磕在冰冷的地砖上。
没有求饶,没有辩解,只有无尽的,足以将他溺毙的悔恨。
“我对不起姐姐……对不起外甥女啊!啊……”
他嚎啕大哭。
朱元璋一直冷漠地看着。
直到此刻,他那张如枯树皮般的脸上,肌肉才微微抽动一下。
他缓缓地走上前,亲自打开牢门,一步步,走到蓝玉的面前。
他没有看蓝玉,而是弯下腰,用那双操持了天下权柄的、布满老茧的手,小心翼翼地,将那件破败的寿衣捧起来。
他的动作,轻柔得像是在触碰一件绝世的珍宝。
“这不是寿衣。”
朱元璋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亢奋。
他将那件破衣服紧紧地抱在怀里,抬起头,那双通红的眼睛里,燃烧着骇人的光芒。
“蓝玉,你给咱看清楚。”
他对着牢房里昏暗的空气,也对着脚下匍匐的蓝玉说道。
“这是咱大孙的江山!”
“是咱标儿没坐上的龙椅!”
“是咱老朱家,被阎王爷抢走,又被咱……硬生生给抢回来的命根子!”
他的声音越来越高,最后化为一声压抑的,混合着狂喜与悲怆的长啸。
那不是一个皇帝的声音,那是一个赌上一切,终于赢回最重要筹码的赌徒,发出的嘶吼。
整个诏狱,鸦雀无声。
刘公公和所有的狱卒,全都跪在地上,身体筛糠般抖动,头埋得几乎要塞进地里。
蓝玉停止哭嚎。
他抬起头,呆呆地看着状若疯魔的朱元璋,看着他怀里那件破烂的衣服。
他明白了。
彻底明白了。
皇帝要找的,不是一个失散多年的孙子。
他要找的,是一个能代替朱允炆,一个能压得住满朝文武,一个能继承他铁血意志的,真正的大明储君!
朱雄英的归来,对于朱元璋而言,是政治上的……绝地翻盘!
但更是他最看重的亲人,是他内心最深处的痛!
大孙子,妹子,标儿,接二连三的离去。
只剩下他一个人!
而这一刻可不单是亲情上情愫!
蓝玉的身体,最后一次剧烈地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