弯下腰,将整张脸埋进温热的水里。当他再抬起头时,水珠顺着他轮廓分明的脸颊滑落,那双死寂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两团幽幽的鬼火。
他接过缇骑递来的布巾,仔细擦干脸。
然后,他重新坐回床板上,背脊挺得笔直如枪。
他等着。
白虎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片刻,随后转身,从身后一名文吏手中接过一卷黄绫。
来了。
所有监牢里的淮西将领,都在这一刻屏住了呼吸。
他们死死盯着白虎手中的那卷黄绫,那是决定他们所有人命运的东西。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白虎不带丝毫感情的声音,在监区里回荡。
“凉国公公蓝玉、颍国公傅友德、宋国公冯胜……结党为奸,意图谋逆,罪证确凿,天地不容!”
开头这几句,让刚刚升起一丝希望的众将领,再次跌入冰窖。
傅友德扶着栏杆的手一软,整个人瘫坐下去,脸上满是绝望。
唯有蓝玉,一动不动。
他知道,这只是前奏。
果然,白虎的声音没有任何停顿,继续往下念。
“然,念尔等皆有开疆拓土之功,随朕血战沙场,栉风沐雨,功在社稷……朕,于心不忍。”
这话锋,让所有人的心脏都停跳一拍。
“兹特谕,蓝玉一案,所有涉案人等,暂缓处决,收押待审,钦此!”
“暂缓处决……”
“收押待审……”
静。
死一般的寂静之后,是压抑不住的爆发。
“呜……呜呜呜……”
永平侯谢成,这个在战场上刀砍进骨头都不哼一声的汉子,蹲在地上,像个孩子一样放声痛哭。
哭声迅速蔓延。傅友德老泪纵横,伸出干枯的手,穿过栅栏,嘴里反复念叨着:“活下来了……活下来了……”
他们从地狱里,被硬生生拽了回来。
然而,在这片劫后余生的哭声中,蓝玉没有动。
他脸上没有半点狂喜。
于心不忍?
这话骗骗傅友德他们还行。
他蓝玉清楚,那位陛下的心,比诏狱的石头还硬。
留下他们的命,不是仁慈,是交易。
是用他们这些老将的赫赫凶名,去为那个刚刚归位的皇长孙,铺一条血路!
用他们的命,去换一个稳固的未来!
白虎的声音再次响起。
“来人,开锁。”
“带诸位将军,移监。”
栅栏被一一打开。
将领们互相搀扶着,从牢房中走出。
“白指挥,”傅友德擦了把眼泪,拱手问道,“这是……要带我等去何处?”
“天字号,甲区。”白虎回答。
天字号甲区!
那是软禁犯错宗室的地方!
众人又是一阵骚动。
蓝玉走在最前面,径直走到白虎面前。
两人对视。
“白指挥,”蓝玉开口,声音沙哑却沉稳,“多谢。”
这两个字,让白虎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块脸,都出现了一丝细微的波动。
蓝玉没再多说,迈开脚步,向着那片代表着未知的黑暗深处走去。
他的身后,一群本该化为枯骨的猛虎,无声地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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