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节处,那里冻裂的伤口已经愈合。
在他最脆弱的时候,她装作看不懂,装作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由他安排。
只因他有他的骄傲,那样的高度,没有任何缓冲的跌落,不是所有人都能承受得了,不是所有人都能再次站起。
是以,她没有惊惶地问他到底怎么一回事?是不是小皇帝要杀他?哪怕那个时候她心里已猜到是谁在幕后操控,她也装作不知。
在那样的情状下,她若点明,只会让他无法自处。
他从昏暗的虚无挣脱出来,就像夏蝉褪去了一层壳。
现在,她终于用轻柔的腔音道出:“爷一定是痛的,痛的不是大权旁落,也不是自身安危,对不对?”
陆铭章嘴唇颤了颤,没有说话。
“爷是在难过,难过自己毕生坚守的忠诚和信念,被你所效忠的人亲手击碎,不仅难过,也有怕,怕自己成为史书里的‘逆臣’,怕被后世唾骂,更怕……”
戴缨说到这里,将手放到他的掌心:“更怕连我都觉得你错了……”
陆铭章喉头发哽,紧紧握住她的手,问道:“阿缨,我有错么?”
戴缨伸手揾在他的眼角,说道:“这世道没有什么是绝对的对和错,端看怎么说,站在哪一边说,阿缨也讲不出什么大道理,只是有一样……”
“什么?”
戴缨抬起眼,望进他眼眸的最深处,说道:“不论做出何种选择,我都信你,也一定会支持你。”说罢,将目光转向那张舆图之上:“爷和妾身说说,下一步打算怎么走?”
压在他胸口的滞重,因她这番话,忽然松开了,眼前的路清晰起来。
“你看这里。”陆铭章指过去,“用不了多久,元昊一定会再次召我入宫,他必会让我以三关为切口,继续往南推进,侵蚀大衍边城。”
戴缨插话道:“就像春蚕吃桑叶,一点一点地啃食,直到吃到树叶的最中心?”
陆铭章笑道:“形容得很好。”
戴缨将手放到舆图上,触着陆铭章的指尖,往南推进:“所以就这样攻过去?”
陆铭章摇了摇头:“太慢了。”
“太慢了?”
她以为会是别的什么理由,譬如地势不利,或是那些兵书上的策略,他却说太慢了。
戴缨认真看着自己落在舆图上的指,还有刚才划过的路迹,问道:“是不是太窄了?”
陆铭章眼中闪过光亮,从后拥着她,两只手分别捉住她两手的食指,牵着它们,朝左右划出一个“八”字形的扇面,轻声道:“这样。”
“这样就会快很多……”他说道。
戴缨看着自己两指停住的地方,左手指着东侧点,指下是鄂城,右手指着西侧点,玉山关。
“大爷的意思是,这一片都打下来?”
陆铭章点头道:“以三关为支点,钳形合围。”
“其实若以……”陆铭章想了想,借用适才她的说法,“以蚕咬的方式直攻也不是不可以,只是达不到我想要的效果。”
陆铭章将指停于舆图上方,她见他无处落指,把自己按在东、西两侧的手收起,搁于桌沿上,像个认真听课的学生,再去观看他在舆图上的比画。
陆铭章接着说道:“若以直线行进,战线必要拉长,最好的方法是先建起一个稳固的占领区,再将北境数个关键要地连成一片。”
他侧目看向她:“如此一来,进可攻,退可守。”
戴缨不懂兵法,可她会看门道,一点就明的那种人,在漫不经心间看到最核心的关窍,就见她伸出葱根般的指,在那个“扇面”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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