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一个被父母遗弃在游乐园里的孩子,不明白那只曾紧紧牵着自己的手,为何转眼就消失不见。
他的喉咙深处,发出一阵被死死压抑的声响。
“呜……呜……”
那不是人的哭声。
那是一头被主人打断了腿,扔在荒野里的老狗,在临死前发出的最无助的哀鸣。
监视器后,张海猛地向前倾身,脸几乎贴在了屏幕上。
这不对。
这和剧本里那个至死都凶戾的疯狗完全不符。
但他妈的又该死地对!
这才是撕开所有伪装后,这个角色最真实的底色。
雨水冲刷着“疯狗”的脸,混着血水和泥水,让他看起来狼狈不堪。
他的视线开始涣散,童年那些被欺凌的画面,在他眼前交替闪现。
那股被世界遗弃的恐惧,再一次将他淹没。
这时,他的目光忽然定格在了不远处的一个小水洼里。
那里,躺着一个被踩得变形的东西。
一根棒棒糖。
之前为了彰显自己的凶恶,从一个路过的小女孩手里抢来的。
当时只是觉得好玩,随手揣进了兜里,刚才在挣扎中掉了出来。
“疯狗”的身体,爆发出最后一点力量。
他开始爬。
用手肘,用膝盖,在满是石子和玻璃碴的地面上,艰难地向前蠕动。
他的每一次移动,都牵动着身上的刀伤,脸上的肌肉因为剧痛而扭曲,但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死死地盯着那根棒棒糖。
就像那是他一生中,唯一值得渴望的东西。
他爬到了。
他的手指因为失血而变得僵硬,好几次都无法捏起那根塑料棒。
周围的剧组人员,有人已经不忍地别过头。
几个年轻的女场记,捂着嘴,眼泪无声地决堤。
太真实了。
真实到残酷。
终于,他捏住了。
他将那根已经脏得看不出原样的棒棒糖举到眼前。
湿透的糖纸紧紧地黏在糖块上,他用牙齿去咬,用指甲去抠,动作笨拙得像个从未吃过糖的孩子。
一小块晶莹的红色糖块露了出来。
他笑了。
在那张沾满了血和泥的脸上,绽放出此生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心满意足的微笑。
他张开嘴将那块糖含进了嘴里。
甜味在舌尖上化开。
他的一生,都是苦的。
这是他第一次尝到甜。
那双挣扎了一辈子的眼睛,平静下来,像是找到了回家的路。
他不再是那条人人畏惧的疯狗。
他只是一个迷路了太久的孩子。
含着糖的嘴角还挂着笑,但他的头无力地歪向一边,再没了动静。
雨,还在下。
巷子里,寂静无声。
监视器后,导演张海死死地盯着屏幕,眼眶不知何时已经泛红。
他嘴唇微张,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作为导演,他应该立刻喊“卡”,让演员从那种状态里解脱出来。
但他做不到。
那是他梦寐以求的画面,一份由表演创造出的、极致的真实。
整个片场,落针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