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今‘周氏’以琉璃之巧,聚敛巨万,引得长安贵人竞相追逐,奢靡之风更炽。长此以往,人人慕利,谁还安心耕读?其工坊内,匠人几同奴役,却又授以奇技,许以厚利,此非鼓励‘匠人干政’之渐耶?不可不察!”
第三股暗流,则来自那些控制着长安及周边重要手工业、商业行会的世家大族与地方豪强。“周氏工坊”不仅产出琉璃,其大规模使用石炭(煤)、试图建立自己的燃料供应体系,已经触动了某些掌控林木、石炭资源的地方豪强利益。其对优质纸张的改良和未来可能的量产,更是直接威胁到把持着造纸原料(如藤、麻)产地和销售渠道的某些江南、巴蜀世家。虽然“新纸”尚未公开上市,但工坊向崇文馆、东宫等处赠送的、质量明显优于市面常见品的“印书纸”和那批活字印刷的《千字文》,已经引起了一些敏感家族的注意。他们或许还不知道“活字印刷”的存在,但已经嗅到了纸张市场可能面临的变局。
“江南顾氏”是掌控宣、歙一带优质楮皮、藤纸生产的大族,其在长安的代表近日频繁拜访与纸张贸易相关的官员和书商,打探“周氏工坊”所用纸张来源。“听闻其纸色润而韧,价却不高,莫非得了新的廉价原料秘方?或是用了邪法?” 顾氏在长安的主事人忧心忡忡地对家族写信,“若其真能大量产出此等优质纸,我顾家百年基业,危矣!当速谋对策,或收买其匠人,或断其原料,万不可令其坐大!”
这些或明或暗的敌意、猜忌与谋划,通过各种渠道,或快或慢地汇聚、发酵,最终形成一张无形的大网,开始悄然罩向城南工坊,也罩向了与工坊有着千丝万缕联系、如今已升至崇文馆直学士兼太子右赞善大夫的李瑾。
李瑾并非对此毫无察觉。王掌柜每日都会将市面上的风声、官吏胥吏态度的微妙变化、以及某些不怀好意的刺探,整理成简报,通过秘密渠道送给他。于志宁也在一次议事间隙,看似随意地提醒他:“近日朝中于‘匠作奇技’、‘与民争利’颇有议论,你与那‘周氏工坊’既有渊源,还需谨慎,莫要授人以柄。” 这话已是相当直白的警告。
杜铭、许元瑜等好友也传来消息,说他们家族中或交游圈内,已有人开始议论“周氏工坊”的“不合礼法”与“来历可疑”,甚至隐约将矛头指向李瑾,质疑他一个宗室子弟、东宫属官,为何与商贾之事牵扯如此之深,是否有“以权谋私”、“结交奸商”之嫌。
感业寺中武曌的密信,也证实了宫中的不平静:“萧妃近日于陛下面前,屡言‘物过美则近妖’,‘奇技惑心’,又‘无意间’提及,闻说城南有工坊,以秘术制琉璃,获利巨万,其匠人皆如囚徒,恐非仁政所宜。陛下笑而不语,然妾观之,其心已动疑。郭老夫人亦言,近日有命妇入宫,言语间对‘琉璃奢靡’颇有微词。君在朝在外,树大招风,当思化解之道。或可主动献利,或可寻一‘大义’名分,使工坊之术,与国计民生相连,则攻讦可稍息。”
武曌的分析一针见血,与李瑾的判断不谋而合。对手的攻击,集中在“奇技淫巧”、“与民争利”、“聚敛无度”、“匠人如囚”以及隐约的“左道嫌疑”上。要化解,不能仅靠防守和辩白,必须主动出击,将工坊与更高的“大义”捆绑,同时适当让渡部分利益,争取更广泛的支持,尤其是……皇帝的支持。
“献利”与“寻大义名分”……李瑾反复咀嚼着这两个词。他铺开纸笔,开始构思。
“献利”相对简单。工坊一夜暴得六千贯,这是瞒不住的消息。与其让人眼红攻讦,不如主动拿出一部分,以“感念天恩”、“报效朝廷”的名义献上。献多少?献给谁?怎么献?需要仔细权衡。献给皇帝内帑?可以,但需巧妙,不能显得是“花钱买平安”,最好是“供奉”、“敬献”珍玩器物之余,再“自愿”捐献一笔“助军”、“赈灾”或“兴学”的款项,名目要正大光明。通过谁献?于志宁?东宫?还是直接通过内侍省?后者更直接,但可能绕过东宫,引起于志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