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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堂的缩了缩脖子,还是忍不住好奇:“那……咱们这宾馆,往后是不是就专门招待大官了?”
陈经理没应声,走到窗前望着胡同口来来往往的黄包车和行人。三年前,光绪皇帝和慈禧太后接连驾崩,这座宾馆也曾接待过各地进京吊唁的官员,那时满街都是白幡,空气里飘着香烛和哀乐的味道。如今,皇帝没了,要来的却是终结皇权的人。
时代变得太快,快得让人有些晕头转向。
下午三时,前门火车站。
站台上戒备森严,除了持枪的士兵,还有穿黑色警服的巡警,以及几十个便衣侦探——这些都是袁世凯亲自安排的,他不想让南方专使看到半点“不安定”的景象。
段祺瑞和赵秉钧站在欢迎队伍最前面。段祺瑞穿一身陆军上将礼服,腰佩军刀,脸色冷峻;赵秉钧则是藏青色缎面长袍,外罩一件玄狐皮马褂,圆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
“芝泉兄,你说这宋教仁,是个什么样的人物?”赵秉钧低声问道。
段祺瑞哼了一声:“不到三十岁的后生,在日本喝了几年洋墨水,就以为能指点江山了。孙先生、黄兴这些人尚且不足为惧,何况是他。”
“可不能小觑。”赵秉钧摇摇头,“我打听了,此人十六岁中秀才,二十二岁流亡日本,办《二十世纪之支那》,组建同盟会,是孙先生手下第一谋士。这次《临时约法》的草案,大半都是他写的。”
“不过是纸上谈兵罢了。”段祺瑞一脸不屑,“治国平天下,靠的是枪杆子,不是笔杆子。”
正说着,远处传来汽笛长鸣,一列火车喷着白烟缓缓驶入站台,车头上插着一面代表五族共和的五色旗。
车门缓缓打开,蔡元培第一个走下来。他穿着一件深灰色长衫,外罩黑色呢绒大衣,手里拄着一根文明棍,步履沉稳。紧接着是宋教仁,藏青色学生装,短发利落,眼神锐利,一下车便不动声色地扫视了整个站台。随后,汪精卫、钮永建等人也陆续下车。
军乐队奏响了《欢迎曲》——这乐谱还是临时从德国公使馆借来的。段祺瑞上前两步,立正敬礼:“蔡先生、宋先生,各位专使一路辛苦。袁宫保本欲亲迎,只因筹备就职事宜抽不开身,特命祺瑞与智庵兄代为迎接。”
话说得客气,可“宫保”这旧称,让宋教仁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
蔡元培拱手还礼:“段将军、赵总理太客气了。袁公国务繁忙,我等理当体谅。”
寒暄过后,众人登上早已备好的马车。车队驶出车站,经前门大街往石大人胡同而去。沿途商铺门口都挂着五色旗,街上行人往来不绝,车马喧嚣,看上去一派太平景象。
宋教仁坐在马车里,撩开窗帘一角,仔细打量着街景。他看见几个拖着辫子的老人蹲在墙角晒太阳,也看见一群剪成短发、穿学生装的青年在店铺前争论不休。一个卖冰糖葫芦的小贩扛着草靶子穿过街心,红艳艳的山楂在阳光下透着晶莹。
“看起来,北京城还算平静。”同车的汪精卫说道。
“太平静了。”宋教仁放下窗帘,“兆铭兄,你没注意到吗?从车站到宾馆,沿途每个街口都有军警站岗,行人过路都要盘查。这哪里是欢迎,倒像是警戒。”
汪精卫一怔,随即笑道:“钝初兄多虑了。非常时期,加强警卫也是情理之中。”
宋教仁没再说话,靠在椅背上闭上眼,脑海里却转个不停。临行前,孙先生在南京总统府对他说的那番话,此刻又在耳边响起:
“钝初,袁世凯此人,乃枭雄也。他能逼清帝退位,是识时务;能接受共和,是知进退。但他心中究竟有没有‘民权’二字,我实在不敢断言。你此去,务必仔细观察,若他真心拥护宪政,则国家幸甚;若他另有所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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