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微侧身,目光在黎川与观老之间优雅地流转,嘴唇微启,似乎准备继续充当引荐与解释的角色,为这突兀的会面铺垫一些合乎情理的台阶。
然而,他未来得及吐出一个音节。
吧台深处,观老开口了。
声音并不洪亮,却异常清晰,每个字都仿佛带着自身的重量,平稳地穿透了酒吧凝滞的空气,抵达耳膜。
那声音奇异地混合着两种特质:表层是磐石般的宁静与历经沧桑后的祥和,如同古寺晨钟荡开的余韵,能奇异地抚平焦躁;但在这祥和的底层,却蕴含着一种无需疾言厉色、自然流露的、斩钉截铁般的权威,那是久居上位、言出法随般的笃定。
“小李,”他的目光依旧平稳地落在黎川身上,甚至未曾向中年男人的方向偏移半分,语气平淡得像是在吩咐一件日常琐事,“你先退下吧。”
被唤作“小李”的中年男人闻言,脸上没有丝毫被突兀打断的讶异或不满,反而像是早有预料,甚至隐约松了口气。
他极其自然地收敛了原本欲言又止的姿态,迅速转为一种恭谨的微微欠身:“是,观老。”
动作流畅,姿态驯服。
下一秒。
在黎川骤然收缩如针尖的瞳孔倒映中——
中年男人的身影,就在他面前,毫无征兆地、彻底地、凭空消失了。
没有光影特效,没有空间扭曲,没有残像,甚至没有空气被急速抽离的波动。他就站在那里,保持着微微欠身的姿势,脸上的恭谨表情尚未完全褪去,在“现在”与“下一个瞬间”那无法被分割的缝隙里,构成他存在的所有视觉信息,如同被最高明的橡皮擦从现实画纸上无声抹去,干干净净,了无痕迹。
原地,只剩下那张他片刻前倚靠过的深色高脚凳,凳面上皮革的细微凹陷似乎还残留着人体的余温,旁边吧台光滑木质表面上,那杯他饮过的、琥珀色液体中冰块轻碰杯壁的细微声响,也诡异地同步消失了。
死寂。
绝对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死寂。
黎川的心脏仿佛被一只冰冷的金属手掌狠狠攥住,骤停,然后开始疯狂而紊乱地撞击胸腔,咚咚声在耳膜内擂鼓般炸响。
一股刺骨的寒意自尾椎骨炸开,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让他全身肌肉僵硬如铁,牙关不受控制地轻微磕碰,发出细微的“得得”声。
银卡带来的循环与黑雾固然恐怖,但那更多是环境与规则的异常。
而此刻,一个活生生的、刚刚还在说话的人,就在他眼前,以这种完全违背一切物理法则、超越所有想象极限的方式“退场”,带来的是一种最原始、最直白的认知崩塌与恐怖!
他的目光死死钉在那空无一物的空气和孤零零的高脚凳上,呼吸粗重,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
吧台内的观老,对此视若无睹。仿佛“小李”的消失与一粒灰尘落地无异。他缓缓地、以一种兼具了力量感与奇异优雅的姿态,从那张高背椅上站了起来。
起身的过程,更直观地展现了他惊人的体魄。接近一米九的身高,修长却因精瘦而不显笨重,反而像一杆历经风雨洗礼却愈发挺拔的老竹,或是一柄收入古朴剑鞘中的名刃,沉静中蕴藏着难以估量的锋锐。
那身严整的中山装,此刻更衬得他气质卓然,与这间充斥着颓败尘埃的酒吧背景格格不入,仿佛一位误入时空乱流的旧时代绅士,或是自某幅严肃历史画卷中步出的显赫人物。
他没有理会黎川几乎无法掩饰的惊恐,也没有对“小李”的消失做任何解释——那似乎根本不值得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