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打开水龙头,冲掉手上的泡沫,动作有些机械。水流声掩盖了别的声音。
“展旭。”陈瑶叫他。
他关了水,用毛巾慢慢擦着手,没有回头。
“你今天去修的那个印刷厂,”陈瑶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不容回避的温柔,“是不是……在望花区?靠近……卫校那边?”
展旭擦手的动作停下了。毛巾被他攥在手里,指节再次泛白。
沉默在狭小的厨房里蔓延,只有冰箱压缩机启动的嗡嗡声。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展旭才极轻地“嗯”了一声。那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陈瑶明白了。不是灰尘,不是机器老旧耗时间。是那个地方。靠近她曾经学校的地方。那些老旧的机器,或许承载着某个特定年代的记忆,空气里残留的油墨味,旧厂房的结构,甚至只是那片区域的天空,都可能成为触发记忆的开关。将他带回那个十八岁、二十岁,满怀希望又最终绝望的时空。
一个下午,他都在那样的环境里工作。独自一人。然后回到家,努力表现得一切正常,直到一个手滑的碗,击溃了那脆弱的平静。
陈瑶感到一阵强烈的心疼,还有一种无力感。她帮不了他。那些记忆的幽灵,只能由他自己面对,驱散,或者共存。
她走到他身后,没有碰他,只是很近地站着,能闻到他身上残留的那股旧机器和灰尘的味道,混合着他本身干净却冷冽的气息。
“很累吧?”她问,不是质问,只是陈述。
展旭的肩膀几不可察地塌陷了一丝。他依然背对着她,低着头,看着自己擦得发红的手。
“……嗯。”又是一声极轻的回应,带着卸下伪装的疲惫。
“去洗个热水澡吧。”陈瑶柔声说,“早点休息。碗我来洗剩下的。”
展旭没动,也没说“不用”。他就那么站了一会儿,然后,很慢地转过身。他的眼眶有些红,但并没有泪,只是弥漫着一种深重的、几乎要将他压垮的倦意。他没有看陈瑶的眼睛,目光落在她肩膀下方。
“瑶瑶,”他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我是不是……很麻烦?”
这句话,比任何痛哭流涕都让陈瑶难过。他把她当成了需要小心翼翼对待、生怕自己成为负担的客体。他把自己的痛苦,视作对别人的“麻烦”。
陈瑶摇头,用力地摇头。她抬起手,这次没有犹豫,轻轻地、坚定地捧住了他的脸,强迫他抬起眼睛看着自己。
他的皮肤有些凉,下巴上有新冒出的胡茬,刺着她的掌心。他的眼神躲闪了一下,最终被迫对上她的视线。那里面有着来不及完全藏起的脆弱、自责,还有一丝茫然。
“听着,展旭,”陈瑶一字一句,清晰地说,“你不是麻烦。从来都不是。你的过去,你的感觉,你的一切,都不是麻烦。它们是构成你的一部分。我接受全部,包括那些……让你不好受的部分。”
她顿了顿,拇指轻轻摩挲着他的脸颊,感觉到他细微的颤抖。
“你可以累,可以难受,可以……因为一个地方、一个味道就心情不好。可以摔碗,可以沉默,可以不说话。这些都没关系。在我这里,你不需要一直‘正常’,一直‘坚强’。你只需要……存在就好。”
展旭的睫毛剧烈地颤动了几下,像是挣扎着想闭上,却又强迫自己睁着。他看着她,目光从她眼睛,移到她说话的嘴唇,又移回眼睛。仿佛在确认这些话的真实性,确认她眼中没有他害怕看到的怜悯、不耐或者即将到来的失望。
看了很久,他眼底那层坚硬的冰壳,终于裂开了一丝缝隙。不是融化,只是裂开,允许一丝真实的情感流露出来——那是一种近乎孩子般的委屈和依赖,瞬间闪过,快得几乎抓不住,却重重地撞在陈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