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父亲还未睡下?还在忙郡务么?”

    守夜人支支吾吾面露尴尬。

    裴怀洲神色冷下来。他大踏步进了主院,行至书房门前,听见里面隐约水声。左右仆从不敢阻拦,只能眼睁睁看他撞开房门,惊起里面纷乱尖叫。

    片刻,两个女子裹着衣裙匆匆逃出。裴怀洲站在门口,阖着眼,不愿再往前走半步,冷声对屋内的人说话:“父亲若是离不得人,又不喜如今的夫人,就赶紧纳妾。免得每日偷摸着乱来,让外边儿的人知道了,污了你清正爱妻的好名声。”

    书架前的中年男子爬起来,胡乱给中衣打了个结,讪笑道:“你莫乱说,我哪里不喜夫人?明明是你冷待她,不愿称她为母亲。”

    裴怀洲道:“我的母亲已仙去了。”

    裴父抹了把脸,走向裴怀洲:“后娶的夫人也是你母亲。”

    “母亲是被你这管不住身子的毛病磋磨没的,你让我认继室作母亲,是打主意咒这位夫人同样下场么?”裴怀洲扶住门框,怒极反笑,“你为什么总管不住自己?一年两年三年四年,永远都这般——”

    “怀洲,怀洲啊……”裴父挥了挥手,试图阻挡裴怀洲愈发提高的嗓音,“你莫要这么大声,寻常小事也要被传成笑话了……”

    啪嗒。

    什么液体挥舞着溅到了裴怀洲手腕上。

    他蓦然住嘴,眼珠艰涩转动着,瞧见腕骨处浊白斑点。

    裴父讷讷:“我的儿……”

    裴怀洲倏地转身,步伐匆匆离开主院,一路奔回自己所住的清梦园。要水,要帕子,将所有人远远撵开,独自一人待在屋中反复搓洗手腕。他换了三盆水,腕骨覆着的皮肉被搓出血点,犹自不能忍受,把一整个铜盆掀翻。

    水花四溅,袍角尽湿。

    裴怀洲还是觉着脏。

    叩叩,有人敲门。

    “郎君,后头看园子的人央奴来问,关在地笼里的东西该如何处置?”

    裴怀洲侧过脸来,瞳孔空茫,声音也有些虚浮:“地笼里的东西?”

    “是栖霞茶肆的送茶伙计……”外面的人迟疑发问,“郎君先前让人关起来的,如今瞧着有些不好了。”

    裴怀洲轻轻啊了一声。

    他想起来了。

    那日他酒后休憩,喝了茶肆备在屋子里的茶水。专属的屋舍,绝不会送错的茶,偏偏掺了东西,经由阿念的手喂进他嘴里。

    周围的人向来体贴。因裴怀洲喜好宴饮出游,素有爱美惜美的名声,围拢在他身边的人便喜欢做些自以为妥帖的安排,比如给他备好房中玩乐的小把戏,再比如给他送各式各样的美人。他不碰,他撵人,反倒得了个口味挑剔的评价。

    但无论如何,那些人绝不会用下三滥的法子戏耍他。

    “所以,那伙计招了么?”裴怀洲问。

    “招了,也不算招。”外头的人为难道,“伙计说,是秦家郎君带来的新茶,嘱咐给每位贵客尝尝的。但其他屋子的茶都没问题,一时也说不清是不是秦家郎君的手段……”

    秦家郎君,是栖霞茶肆那日坐得离裴怀洲最近的人。和裴怀洲不甚对付。

    “当时他离我最近,反复撺掇我当众行无耻之事,如何不是他?”裴怀洲盯着手腕的血点,细细密密的薄液渗出来,“罢了,此事我自有主张。你退下罢。”

    “那地笼的人……”

    裴怀洲没再搭理。

    外面的人便静悄悄退下了。

    夜已深沉,屋内无灯。裴怀洲拿指腹碾了血珠子,就像碾碎无数微尘般的性命。

    “不管是秦家郎,还是那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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