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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舢板靠岸时,天已蒙蒙亮。

    雨下了一夜,到黎明时分才渐渐歇了,但天空还是铅灰色的,压得很低,像一块湿透了的脏抹布,随时可能拧出水来。秦淮河的水是浑浊的黄绿色,漂着菜叶、碎木、还有不知名的垃圾,在晨光里泛着油腻的光。岸边的青石板被雨水泡得发黑,石缝里长着滑腻的青苔,踩上去要很小心才不会摔倒。

    清辞把舢板系在一棵歪脖子柳树下,柳树的枝条垂进水里,叶子被雨打得七零八落。她先跳上岸,站稳了,回身去扶李浩。李浩的脸色在晨光里白得透明,嘴唇一点血色都没有,只有眼睛里那点光还亮着,像风里的烛火,忽明忽暗,但倔强地不肯熄灭。

    “能走吗?”她问,声音很轻,怕惊动了什么。

    李浩点头,咬着牙,撑着船舷站起来。但他的腿是软的,脚刚沾地,整个人就晃了一下,清辞连忙架住他。他的体重几乎全压在她身上,她能感觉到他在发抖——不是冷,是疼,是虚弱,是身体已经撑到极限的信号。

    “找个地方歇歇。”她说,眼睛在四周扫视。天还没大亮,河边静悄悄的,只有远处传来早市开张的声音,还有挑粪工“倒马桶”的吆喝声,在清晨潮湿的空气里飘得很远。

    她扶着李浩,沿着河岸慢慢走。雨后的石板路很滑,她每一步都踩得很小心,既要撑住李浩,又要留意脚下。李浩走得很慢,几乎是挪,每一步都要停下来喘口气。他的呼吸很重,很急,像拉风箱,在寂静的清晨里格外刺耳。

    走了约莫一炷香时间,看见一座桥。是座石拱桥,桥洞下蜷着几个乞丐,裹着破麻袋,还在睡。桥那头是条小巷,巷口挑着盏气死风灯,灯罩破了,火光在晨风里晃悠,把巷子口那家铺子的招牌照得忽明忽暗——“刘记粥铺”。

    粥铺已经开门了,门口支着口大锅,锅里熬着粥,热气腾腾的,米香混着柴火烟味,在潮湿的空气里散开。一个中年妇人正在锅边忙碌,用长勺搅着粥,看见他们,愣了一下。

    “老板,两碗粥。”清辞说,声音尽量平稳。

    妇人打量了他们一眼——两个外乡人,浑身湿透,男的脸色惨白,站都站不稳,女的一脸疲惫,但眼睛很亮。她没多问,舀了两碗粥,又从蒸笼里拿了两个馒头,放在托盘上。

    “里头坐吧,外头凉。”妇人说,指了指铺子里面。

    铺子很小,就摆了三张桌子,都油光光的,擦得很亮。清辞扶着李浩在最里头那张桌子坐下,自己坐在他对面。粥很烫,很稀,但米粒熬开了花,喝着暖胃。她小口喝着,眼睛却一直看着门外——天越来越亮了,街上的人渐渐多起来,卖菜的,拉车的,挑担的,行色匆匆,为新的一天奔波。

    李浩喝得很慢,每喝一口都要喘口气。他的额头又开始冒汗,是虚汗,顺着苍白的脸颊往下淌。清辞放下碗,用袖子给他擦汗,袖子是湿的,擦不干,反而把脸抹得更花了。

    “得找郎中。”她低声说。

    李浩摇头,声音很虚:“不能找。郎中一治伤,就会报官。”

    “可你的伤……”

    “死不了。”李浩打断她,端起碗,把剩下的粥一口气喝完,然后放下碗,靠在墙上,闭上眼睛,像是累极了。

    清辞看着他,看着他那张没有血色的脸,看着他紧皱的眉头,看着他肩头衣服上那团已经发黑的血渍。她知道他在硬撑,用最后一点意志力撑着。她知道他随时可能倒下,可能再也醒不过来。

    但她什么也做不了。没钱,没药,没地方可去,后有追兵,前路茫茫。她第一次感到如此无力,像掉进了深井,四周都是光滑的井壁,爬不上去,只能眼睁睁看着井口那点天光,越来越远,越来越暗。

    “姑娘,”老板娘走过来,收了碗,又端来两碗热水,“你们是外地来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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