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俯身时,十二旒玉藻簌簌作响,阴影笼罩着章穆痉挛的手指,语气里的寒意能冻裂钢铁:“这就是你担保的太平?”靴底缓缓拧过半圈,章穆手背青筋暴起,指节泛白,“三年前你跪在这金砖上,说夷人商船带来的都是会走路的银锭,说烟石贸易能充盈国库。”他猛地加重力道,地砖与骨骼的摩擦声更甚,“现在这些银锭,正在轰塌大炎的炮台!这些贸易,正在让朕的百姓家破人亡!”
殿外传来隐约的爆裂声,不知是远方的炮火,还是雷雨将至。章穆额头抵着冰冷的地砖,透过散乱的发丝,看见自己扭曲的指缝间渗出暗红——那滩血泊里倒映着破碎的军报,台州商船被劫的消息正被香炉滴落的铜汁灼出焦痕。蓝夷舰队往福州移动的急报上,火漆印融化成血珠,一滴滴砸在他抽搐的手腕上,像是在宣判他的末日。
“现在,带着你的好夷人,滚出朕的视线!”景和帝甩袖转身,龙袍下摆扫过章穆染血的手指,在信筒雉羽上带起一阵腥风。章穆踉跄起身时,不慎撞翻了身旁的青铜兽炉,香灰如雪崩般倾泻而下,尚未燃尽的沉香木在灰堆里明明灭灭,像极了泉州港燃烧的商船残骸,绝望而无助。他退至殿门时突然僵住,门槛外的积雨倒映着天边的烽火,而自己佝偻的身影正被那血色的水面吞噬殆尽,狼狈不堪。
黄昏的余晖如血般浸染着宫墙,通政司的老吏佝偻着背,捧着那卷来自伊州的奏章,步履蹒跚地穿过重重宫门。他枯瘦的手指微微颤抖,仿佛捧着的不是绢帛,而是一块滚烫的烙铁,生怕稍有不慎就会引火烧身。宫灯在风中摇晃,昏黄的光晕下,绢帛表面泛出戈壁沙砾般的粗粝质感,庞德将军那方朱红大印宛如一块凝固的血痂,在暮色中格外刺目。
“……姚大人到伊州不过半载,便通了沟渠,引了雪水,让部落归心。如今西疆绿洲扩田千亩,百姓安居乐业,三年旱灾就此破了。”老吏的声音像是从砂纸里磨出来的,沙哑而干涩,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带着几分难以置信的颤抖。他的尾音消散在穿堂而过的夜风中,与远处隐约的更漏声交织在一起,在空旷的殿内显得格外清晰。
景和帝的指尖在奏章一角无意识地摩挲,上好的宣纸在他指下发出细碎的哀鸣。窗外隐约传来巡夜侍卫压低的交谈,夜风将只言片语送入殿中:“听说泉州城里战死了八百多兵?”“何止!蓝夷把烟馆开在府学宫里,逼着秀才们叼着烟枪跪拜夷旗,不跪就活活打死……”
烛火突然爆开一朵灯花,飞溅的火星在景和帝眼中映出两点猩红。他猛地扯过案上那卷空白的黄绢,动作之大连带着砚台都晃出几滴墨汁。老太监慌忙上前研磨,却见皇帝已咬破自己的拇指,殷红的血珠滴落在明黄的绢面上,像一朵朵绽开的红梅,带着决绝与痛悔。
“拟旨。”他的声音低沉得如同闷雷,拇指重重按在绢上,留下一个触目惊心的血指印,那是帝王立誓的印记,“八百里加急,送往兰州!着姚则远即刻改道,不必回京,直接总领东南水师,节制沿海各州府兵马,抗夷御敌,便宜行事!凡阻挠者,先斩后奏!”
老太监捧着那卷沾血的黄绢,手抖得更厉害了,却不敢有半分耽搁,转身就往殿外跑,衣袍扫过门槛,带起一阵风。景和帝独自站在空旷的大殿里,望着窗外渐渐沉下的暮色,龙袍上的墨渍与香灰混杂在一起,狼狈而落寞。他忽然想起姚则远当年在朝堂上的慷慨陈词,想起他撕开衣领露出的鞭痕,想起他说“烟毒不除,国无宁日”时的决绝。
悔意像潮水般涌上心头,他重重叹了口气,声音在空殿里回荡:“朕错信奸佞,苦了东南百姓,也委屈了姚则远啊……”
此时的兰州驿站,姚则远刚卸下身上的风尘,正借着油灯的微光翻看《西疆水利续编》。窗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驿站驿丞连滚带爬地跑进来,手里举着一封插着羽毛的急件,脸色苍白:“姚大人!京城八百里加急!”
姚则远接过急件,指尖触到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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