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盏昏暗的灯。

    秦笙坐在靠窗的小板凳上,就着灯光,正在缝补一件旧衬衣的袖子。见他回来,她停下针线,拿起桌上的一张纸,递过来。

    “检讨书。”她声音平淡。

    沈凛接过,纸上字迹工整,甚至称得上清秀。内容完全符合要求,深刻认识错误,感谢组织教育,保证今后严格遵守纪律,将全部精力投入生产学习……

    标准得无可挑剔。

    却每一个字都透着冰冷的距离。

    他看完,将纸折好,放在桌上。屋里陷入沉默,只有煤油灯芯偶尔噼啪的轻响。

    “以后,”沈凛开口,声音有些干涩,“需要什么,可以和我说。”

    秦笙抬起眼,静静地看着他,像在看一个陌生的、无法理解的物件。

    然后,她极轻地笑了一下。

    “和你说?”她重复,语气里听不出情绪,“沈技术员,你需要我提醒你吗?我们每个月,各拿各的工资和粮票。你的补助粮票和工业券,从来只用在你的技术书籍和绘图工具上。我的布票不够做一件冬衣的时候,你在哪里?我需要一根好一点的缝衣针,跑遍供销社都买不到的时候,你又在哪里?”

    她每说一句,沈凛的脸色就僵硬一分。

    “我和你,”秦笙低下头,继续穿针引线,声音轻得像叹息,“除了这张结婚证和这间屋子,还有什么关系?我凭什么‘和你说’?”

    沈凛站在原地,喉结滚动了一下,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说的,全是事实。

    这三年来,他们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却活在两个彻底隔绝的世界。他从未想过她需要什么,从未关心过她的布票够不够,粮票紧不紧。他甚至不知道她喜欢什么,讨厌什么。

    他只知道,她是组织介绍安排的“妻子”,一个需要他承担“家属”责任的符号。

    仅此而已。

    “很晚了。”秦笙缝完最后一针,咬断线头,将补好的衣服叠起,“检讨书你收好。明天我会交给工会。”

    她站起身,走向那道蓝布帘子,掀开,走了进去。

    帘子落下,隔绝成两个空间。

    沈凛站在昏暗的灯光下,看着桌上那份工整的检讨书,又看向那道静垂的帘子。

    第一次,他清晰地感觉到,那帘子隔开的,不仅仅是两张床。

    而是两个完全无法交融的人生,和一颗早已冻彻骨髓、无法挽回的心。

    窗外,夜风呜咽。

    他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在部队时听老兵说过的一句话:有些东西,碎了就是碎了,补不回来的。

    当时他不明白。

    现在,他好像有点懂了。

    帘子另一边,秦笙在黑暗中睁着眼,手轻轻按在小腹上。

    那里依旧平坦,但一种奇异的、微弱的联系,仿佛正在悄然滋生。

    “再等等,”她无声地对自己,也对那尚未成形的小生命说,“妈妈一定……带你去一个自由的地方。”

    远方,又传来夜行火车的汽笛,穿透沉沉的夜幕,奔向未知的、广阔的南方。

    她的眼神,在黑暗中,亮得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