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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敬酒的过程像一场荒诞的默剧。

    秦笙端着那个沉甸甸的搪瓷缸子,跟在沈凛身后半步的距离。他叫什么“王主任”、“李师傅”、“张大姐”,她就跟着微微颔首,嘴唇沾一下缸子沿,甜的糖水混着一股子搪瓷味儿,腻得人反胃。

    周围的目光像探照灯,新奇地打量着她这个“新娘子”。偶尔有年纪大的女工拉着她的手,说几句“沈工可是厂里拔尖的,跟着他错不了”、“往后好好过日子,早点给沈工生个大胖小子”之类的话。秦笙只是低着头,做出害羞的模样,指甲却深深掐进掌心,用疼痛维持着清醒和那层脆弱的平静外壳。

    沈凛自始至终话都不多,简单介绍,碰杯,一饮而尽。他喝酒很干脆,眉头都不皱一下,白皙的脸颊却渐渐染上一层极淡的红晕。偶尔有人开些带着荤腥的玩笑,他也只是微微蹙眉,不着痕迹地挡开,或将话题引向别处,维护着一种体面而疏远的距离。

    他的动作,他的神态,甚至他微微蹙眉时眼角细微的纹路……都和她记忆中的顾凛重叠,又微妙地不同。顾凛的冷是带着杀伐决断的威严和久居人上的孤高,而眼前这个沈凛的冷,更像是一种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技术工作者式的专注与寡言,以及对这种热闹场合本能的不适应。

    可那张脸……分明就是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每一次目光无意间扫过他,秦笙的心脏都会条件反射地紧缩,随即是更汹涌的恨意和荒谬感冲刷上来。她必须用尽全力,才能控制住自己不去想雪地里的血,不去想对讲机里那句冰冷的“不必救治”。

    好不容易熬到仪式性的敬酒结束,人群的注意力被桌上的花生瓜子和接下来的“闹洞房”小游戏吸引。沈凛似乎松了口气,低声对她说:“我出去透口气,这边……你应付一下。”说完,不等她反应,便转身朝着人少的院角走去,背影挺拔却透着一丝急于逃离的僵硬。

    秦笙看着他的背影,心底冷笑。应付?是啊,对他而言,这大概只是一项必须完成的政治任务和人生流程吧。就像前世,他或许也只把她当成一项需要妥善安置、发挥最大效用的“任务”。

    “笙笙,来,吃点东西,忙活一天了。”那个圆脸妇女——后来秦笙知道她是钢厂工会的干事,姓赵,算是这场婚礼的主要操办人——端了一碗飘着油花的白菜粉条和两个白面馒头过来,“沈工这人就是话少,搞技术的都这样,心眼实在!往后你多担待,把家操持好,他肯定知道疼人!”

    秦笙接过碗,道了谢。白菜炖得烂糊,粉条黏连,馒头倒是雪白暄软,在这个年代算是顶好的伙食了。她小口吃着,味同嚼蜡,耳朵却竖起来,捕捉着周围零星的谈话。

    “……沈工可是大学生,技术没得说,就是家里头……听说没啥人了?”

    “可不是,父母早都没了,是个孤儿,全靠自己争气。厂里看重,这才分了这间婚房……”

    “小秦也不错,纺织厂的模范呢,就是家里也清苦……这两孩子,以后可得互相帮衬着过……”

    孤儿?技术标兵?分房?

    碎片化的信息拼凑出沈凛今生的基本轮廓:无依无靠,凭技术立足,被组织安排婚姻。这和他前世显赫的少帅身份天差地别。

    那么他自己呢?他记得前世吗?记得顾凛,记得秦笙,记得那场大雪中的背叛吗?

    从他那完全陌生、平静乃至疏离的眼神来看……他不记得。

    这个认知,让秦笙在恨意之中,又生出一丝极尖锐的讽刺和……无力。满腔的恨,竟找不到一个明确承载的对象。眼前这个沈凛,某种意义上,是“清白”的。

    可这“清白”,更让她怒火中烧。凭什么?凭什么她就要带着两世的记忆,承受这剜心蚀骨的痛和恨,而他可以一无所知,平静地开始一段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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