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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红卫钢厂三号高炉的大修改造方案,终于在图纸上敲定了最后一个关键数据。沈凛放下已经捏得有些发烫的红蓝铅笔,揉了揉因为长时间高度集中而酸胀的太阳穴。窗外天色已近黄昏,车间里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也暂时停歇,换班的工人正说说笑笑地离开,空气里还残留着钢铁灼烧后的特有气味。

    连续几天的攻坚,精神和体力都透支到了极限。胃部传来熟悉的、空落落的钝痛,提醒他错过了食堂的晚饭时间。他收拾好摊了满桌的图纸,锁进抽屉,拿起搭在椅背上的旧工装外套,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出了技术科的办公室。

    筒子楼就在钢厂家属区,步行不过一刻钟。暮春的晚风带着一丝暖意,吹散了身上沾染的机油和铁锈味。路上遇到相识的工友,点头招呼,对方打趣:“沈工,又泡在图纸堆里了?小心回去嫂子有意见!”沈凛只是淡淡扯了下嘴角,算作回应。嫂子?那个安静得几乎没有存在感、眼神总是低垂着、和他之间隔着一道蓝布帘子的女人?她不会有意见。他甚至想不出她能有什么“意见”。

    走到自家那栋灰扑扑的筒子楼前,天已经擦黑。楼道里灯光昏暗,各家厨房飘出混杂的饭菜香,间或有孩子的哭闹和大人呵斥的声音。沈凛像往常一样,避开在公共水房边洗衣边闲聊的妇女,径直走向走廊尽头的家门。

    钥匙插进锁孔,转动,推开。

    屋内的景象,却让他推门的动作顿住了。

    秦笙没有像往常那样,或许在炉边热着简单的晚饭,或许已经洗漱完毕坐在炕沿发呆。她背对着门口,坐在靠窗的那把旧椅子上——那是屋里光线最好的位置。椅子被她微微侧着放,她的身形完全沉浸在窗外最后一点天光与屋内提早亮起的、那盏十五瓦灯泡交织的昏黄光线里。

    她低着头,极其专注。左手按着一块铺在膝盖上的深蓝色布料——看质地像是劳动布,但颜色和纹理又有些不同。右手捏着一根细针,引着线,正以一种稳定而飞快的速度,在布料上穿梭。不是家庭主妇那种补补缝缝的粗笨针法,而是带着某种奇异的韵律和精准,针脚细密均匀,几乎看不出痕迹。她的肩背微微绷直,脖颈弯出一个专注的弧度,碎发从耳后滑落,她也浑然不觉。

    沈凛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她的手上。

    那双他从未仔细看过的手,在昏黄的光线下,显得过分白皙,甚至有些纤细。但此刻捏着针的手指,却稳定得如同他车间里最精密的卡尺,每一次下针、提拉、引线,都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准确和力度。指尖偶尔会轻轻捻过线头,动作熟稔得不像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工。

    更让沈凛感到一丝异样的是她周身散发出的气息。

    那是一种……沉静的、近乎灼人的专注。仿佛她手中不是一块普通的布料和针线,而是某项亟待攻克的技术难题。那种摒弃了周围一切杂念、完全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状态,沈凛太熟悉了——那是他在面对复杂图纸或车间故障时,才会进入的心流状态。

    可这种状态,出现在秦笙身上,出现在这间弥漫着煤烟和旧木头气息的、简陋的屋子里,出现在缝补衣服这样“女人家的琐事”上,就显得格外突兀,甚至……刺眼。

    他记得新婚时的秦笙。怯懦,沉默,眼神空洞,像一只受惊后缩进壳里的小动物。即使后来她开始学着做饭、收拾屋子,也总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近乎麻木的顺从,仿佛只是在完成一项被分配的任务,灵魂却不知道飘在哪里。

    而现在,眼前这个微微侧身、沉浸在手头活计里的女人,身上那股死寂般的气息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清晰的、带着明确目的性的冷静。她的侧脸线条在光影中显得清晰而坚定,低垂的眼睫下,目光锐利如针尖,紧紧追随着手中的针线轨迹。

    这变化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沈凛心里掠过一丝模糊的疑惑。是那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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