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沉苍凉的号角声突然在营地上空炸响,紧接着是战鼓擂动的声音,沉闷得像是在敲击人的心脏。
帐篷里的呼噜声戛然而止。
那个睡在江鼎旁边的胡子大汉猛地坐起来,眼神从迷茫瞬间变成了惊恐,他慌乱地去抓身边的长矛,手抖得厉害,连抓了两次才抓稳。
“起了!起了!都他娘的给老子滚起来!”
帐篷帘子被粗暴地掀开,一个穿着半身铁甲的督战官走了进来。他手里提着一根沾着血肉碎末的皮鞭,脸上带着那种看牲口一样的冷漠。
“蛮子已经到了五里外!不想现在就被老子砍了脑袋的,都给我滚去列阵!”
督战官一鞭子抽在那个还在发抖的大汉背上,皮肉绽开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刺耳。大汉惨叫一声,连滚带爬地冲了出去。
江鼎慢吞吞地站起身。他没有急着往外冲,而是先弯下腰,把自己那双破草鞋的鞋带重新系了一遍,打了个死结。在战场上,鞋掉了就意味着死。
然后,他走到那个死去的“老谢”身边,把老谢身上那件破得露出棉絮的号衣扒了下来,套在自己身上。
两层衣服,虽然还是很冷,但至少能多挡住一点风,或者……稍微缓冲一下流矢的力道。
“小子,穿两层衣服跑不快。”角落里的瞎子老头突然开口,那只独眼里闪过一丝玩味。
“我不跑。”江鼎拍了拍身上的尘土,那张因为营养不良而有些蜡黄的脸上,露出了一个与这个环境格格不入的慵懒表情,“跑得越快,死得越快。弓箭手最喜欢射那些跑在最前面的活靶子。”
瞎子愣了一下,歪着头深深地看了江鼎一眼,似乎第一次认识这个刚被扔进死囚营不到三天的落魄书生。
“有点意思。”老头把断刀插进腰带,那是他唯一的家当。
江鼎走出帐篷的时候,外面的世界已经是灰蒙蒙的一片。
天空阴沉得像是要塌下来,雪花还在飘。远处的地平线上,一条黑色的细线正在缓缓蠕动,伴随着大地的轻微震颤,那黑线越来越粗,最后变成了一片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的黑色潮水。
那是蛮族的铁浮屠。
而在死囚营的前方,是一条简易得可笑的防线——几排削尖的木桩,几道刚挖好的浅沟。
“列阵!列阵!”
并没有什么整齐的方阵,几千名衣衫褴褛、手持劣质兵器的死囚被像赶鸭子一样赶到了阵地上。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绝望,有人在低声哭泣,有人在疯狂地磕头祈祷。
江鼎站在人群的后排,手里握着一杆发黑的长矛。这长矛的矛头已经钝了,矛杆上还有上一任主人留下的干涸血迹。
他没像其他人那样把身体绷得紧紧的,而是尽量让自己放松,微微屈膝,降低重心。他在观察风向。
西北风,很大,卷着雪花往脸上拍。
“风是逆的。”江鼎低声喃喃自语。
站在他旁边的瞎子老头耳朵动了动,凑过来问道:“逆风咋了?”
“蛮子的箭阵是抛射,顺风射程能多出五十步。”江鼎眯着眼睛,盯着远处那片黑压压的骑兵,脑海中如同精密的计算机一般迅速构建出战场的模型,“而且今天的雪沫子是往咱们脸上打的,咱们看不清他们,他们却能看清咱们。”
“那咋整?等死?”瞎子问,语气里却听不出多少惊慌。
“看见前面那几个土包了吗?”江鼎用下巴点了点左前方大约三十步远的一个小土堆,那里堆着几具还没来得及掩埋的尸体,“等会儿第一波箭雨下来,别往后跑,往那儿滚。那是上一轮冲锋留下的死角,箭射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