犁,有故事的物件。”

    胡德山给他们演示炒籽,铁锅翻炒的节奏均匀,菜籽在锅里打着转,焦香漫开来时,外国人纷纷吸气:“太神奇了,生籽是青的,炒完就成了金的。”小姑娘学徒端来油饼,递到老太太手里:“尝尝,用刚炒的籽榨的油烙的。”老太太咬了一口,忽然红了眼眶:“像我祖母做的面包香,很多年没闻到了。”

    送走游客,胡小满数着钱笑:“爹,今天卖了八十斤,还收了几个预定,说要寄到国外去。”他指着账本上的地址,“法国、德国,还有个叫不上名的国家,咱的油真成国际货了。”胡德山把钱揣进怀里,往小姑娘学徒手里塞了三张:“给你的,今天外语说得不错。”

    小姑娘红着脸摆手:“我就会说‘你好’和‘谢谢’。”胡家婶子在旁边笑:“以后多学学,说不定哪天要去国外教榨油呢。”胡德山瞪了她一眼,嘴角却扬着——他想起年轻时,父亲说油坊能传到他手里就不错了,哪敢想还能往国外寄。

    傍晚,老李头扛着新打的铁箍来,箍上的花纹比上次的复杂,像缠在一起的菜籽藤。“我那徒弟琢磨了三天,”他得意地说,“说这样能让铁箍更咬木头,用十年都松不了。”胡德山敲了敲铁箍,声音脆得像玉:“好东西,比你年轻时打的还精细。”

    “那是,”老李头往石凳上坐,“老了才懂,慢工出细活。当年总嫌你爹榨油慢,现在才明白,他是把日子都揉进油里了,能不香吗?”他看着夕阳把油坊染成金红色,忽然说:“明天我带徒弟来,让他学学你榨油的火候,打铁也得懂火候不是?”

    胡德山点头:“让他来,顺便给孩子们讲讲打铁的故事,他们就知道,啥手艺都不容易。”他往老李头手里塞了瓶芝麻油,“拿去给你老婆子,上次说的香油拌黄瓜,别总拖着。”老李头揣着油瓶,哼着小曲儿走了,拐杖敲在石板上,节奏像打拍子。

    夜里,油坊的灯还亮着。胡德山翻着老笔记,看到其中一页记着“民国三十一年,大旱,菜籽减产,榨油三十斤,换了五斗米”,字迹被泪水泡得发皱。他忽然想起父亲说过,那年春天没下雨,菜苗都蔫了,是全村人轮流挑水浇地,才保住半亩籽。

    胡小满进来添灯油,看见父亲在发呆:“爹,想啥呢?”胡德山指着笔记:“你看,当年多不容易,现在日子好了,更得把这手艺守好。”他把笔记合上,“明天教你炒秋籽,这籽性子烈,火候得比春籽老半分。”

    胡小满点头,眼睛亮得像星子。窗外的月光落在老榨机上,木槌的影子被拉得老长,像个守护油坊的巨人。远处传来几声狗吠,近处的油香还在飘,一切都跟往常一样,又好像有什么在悄悄变着——就像那缓缓流淌的菜籽油,永远都有新的故事在里面酿着,等着被人发现。

    这时,院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是小姑娘学徒,手里举着个布包:“师傅,我娘给您做的鞋垫,说您总蹲在地上,垫着软和。”布包上绣着朵油菜花,针脚密密的,像撒在地里的籽。胡德山接过鞋垫,掌心触到布面的温热,忽然觉得,这油坊的日子,就该这么一直过下去,有老有少,有香有暖,没个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