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大伯家孙女给的,”张婶闺女有点不好意思,“说谢咱常买她家的芝麻。二丫姐,给你吃。”
二丫接过糖葫芦,糖衣化在舌尖,甜丝丝的。胡小满又一阵风似的跑进来,手里挥着张纸条:“周哥!供销社王主任说,端午的香油要装在新油罐里,他送了十个新瓦罐来!”
油罐是粗陶的,上面还留着陶匠的指纹。二丫拿布挨个擦干净,在罐口系上红布条。“这样看着体面,”她笑着说,“王主任准能多订点。”
日头西斜时,榨油机“轰隆隆”转起来,新换的铜阀门滴油不漏,金黄的菜籽油顺着管道流进瓦罐,在夕阳下泛着琥珀光。张婶闺女蹲在旁边看,眼睛瞪得圆圆的:“原来‘珍珠粒’榨出的油这么好看!”
周胜擦了把汗:“等你学会了,让你爹给你置台小榨油机,在村里开个小油坊。”
张婶闺女的脸一下子红了,攥着衣角说不出话。二丫把绣好的枕套叠起来,放进竹篮:“明儿我送过去,顺便问问陈老师,县城的学堂收不收插班生,你不是想认字吗?”
胡大叔往灶膛里添了最后一把柴,火光把他的影子投在墙上,忽明忽暗。“当年你爹总说,油坊的日子就像这榨油机,得慢慢压,才有滋味。”他看着周胜,眼里的光像灯花,“现在看来,他说得对。”
周胜往油缸里看,新榨的油面上浮着层浅黄的泡沫,像刚绽开的花。二丫靠在他旁边,手里转着那串快化完的糖葫芦,糖汁滴在地上,黏住了只爬过的蚂蚁。
“明儿去买石榴树苗吧,”二丫忽然说,“酸的甜的都要。”
周胜“嗯”了一声,听见远处传来收工的铃铛声,混着油坊里的机器响,像支没唱完的歌。胡小满在账本上写下“今日出油三十斤”,笔尖划过纸页,留下沙沙的响。张婶闺女蹲在灶前,借着余火看二丫给她的识字课本,手指在字上慢慢划着。
夜色漫进油坊时,周胜才关掉机器,齿轮渐渐停了,只剩灶里的柴火偶尔“噼啪”一声。二丫端来热水,两人坐在石桌旁洗脚,水花溅在青砖地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陈老师说,县里要办榨油技术班,”周胜用脚拨着盆里的水,“我想报个名,学学新法子。”
二丫擦脚的布顿了顿:“那我也去,我想学怎么给油坊记账,胡小满的算术总出错。”
院门外的石榴树影晃了晃,像是有人经过。周胜抬头看,月光正从树缝里漏下来,在油罐上洒了层碎银。他忽然想起小时候,爹抱着他看榨油,油香混着爹的汗味,是他对油坊最早的记忆。
“等瓦房盖起来,”他说,“咱在堂屋摆个大圆桌,过年时请胡大叔、陈老师他们来吃饺子。”
二丫把脚伸进鞋里,鞋面上绣着朵小小的油菜花:“再请张婶闺女,让她给咱唱新学的歌。”
灶里的火彻底灭了,油坊里静下来,只有油罐里的油偶尔“咕嘟”一声,像是在应和。周胜吹灭油灯,黑暗漫过来,裹着满院的油香,把日子轻轻盖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