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地在她心里潮着,积在看不见的暗角,不吵不闹,却一点一点把她心底那棵本该朝着阳光往外伸展的树,从根须开始泡软、长霉、烂掉一截又一截。

    她看上去能笑、能开玩笑,能谈项目、能跟投资人对线。可那些年一步步踩过来的污水、碎玻璃和冷眼,她一件都没真的忘掉。

    陆峥安安静静听完,手还停在她眼角附近,指腹轻轻收回。

    他抬眼看她,语气低下来,尽量把所有可以触发她防备的锋利收去,只剩下最简单的一句话:

    “没事的,朝朝。我说过的。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有一些爱,生得很浅。”

    “浅到只够站在你身后,把你推到前头去挡风挡刀。浅到出了事,第一个抛出去的,是别人,不是自己。浅到把所有东西都算计好了,才来跟你讲‘人情’和‘血缘’。”

    他顿了顿,目光压得更深了一些:“这样的爱,不值得你为她们,把自己心扉再搅乱一遍。你记得痛,那是因为你是活的,人只要还活着,谁都没资格要求你立刻原谅。”

    “但你有没有原谅她们,也不应该由她们来定义,更不该由她们站在你面前,大声喊着‘孝顺’和‘道理’,逼你表态。”

    风掠过河面,把他的话切得有点散,却也让每个字显得格外清楚。

    “她们可以来求情,可以来忏悔。但她们没有资格,跑来控诉你不够好,不够温柔,不够体面。”

    顾朝暄垂着眼,指尖一点点松开,抓着围巾的那部分布料皱成一团。

    “那你呢?你也会觉得,我这样很小气吗?”

    “不会。”他答得很快。

    “顾朝朝,向来是爱憎分明的。喜欢谁、不喜欢谁,一清二楚。你能在今天这个年纪,还说得出‘我不甘心’,已经比很多人诚实。你现在还不能理解什么‘开怀大度’,很正常。”

    “也没有人规定,被伤害的人,还得比所有人都先学会宽恕。”

    他稍微往前倾了一点,把手心摊开,放在她膝边的石阶上,没有碰到她,只是实实在在地待在那儿:

    “你现在做不到的,就先别勉强自己做。”

    “她们今天说的每一句话,你有权利不接受,有权利生气,有权利骂一句‘滚’,也有权利哪一天,突然想通了,再回去见上一面。那都是‘你’的权利,不是她们的筹码。”

    “你不欠她们一个‘乖孙女’的样子。”

    塞纳河面上有一艘游船开过,灯光在水上拉出一条亮痕,很快又散开。

    ……

    塞纳河面上那道亮痕散开之后,两个人都安静了一会儿。

    顾朝暄把围巾又往上扯了扯,声音压得很低:“走吧。”

    陆峥“嗯”了一声,从石阶上站起来,先把她也拉起来。

    她坐久了,脚下一晃,他顺手扶了一把,没多说什么,只是松开前,又很自然地确认了一句:“能走?”

    “还能断腿?”她回他。

    他轻笑了一声,从口袋里摸出手机,低头看了眼时间,拨给邵沅。

    电话很快接起:“喂?”

    “人找到了。”陆峥道,“你跟 CéCile 说一声,她别担心了。”

    邵沅那头明显松了口气:“在哪儿?”

    “河边散心。”他不多解释,“我送她回去。”

    “行,那你照看着点。”

    “好。”陆峥挂了电话,把手机收进口袋,转身看她:“走吧。”

    话说完,他往前走了两步,在她面前蹲下来,背对着她,双手撑在膝上,姿势利落干脆。

    “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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