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那么传呗。”王老栓眼神躲闪,“建国,你好不容易干起来,可别……可别栽了。二柱现在跟你干,刚走上正道……”

    “放心王叔。”

    王老栓走了。陈建国坐在院里,初冬风冷刮脸。母亲出来披件棉袄。

    “妈,没事。”

    “我知道。你想做啥就做。家里不怕。”

    弟弟放学回来,书包没放下就问:“哥,同学问我你是不是犯错误了?”

    “你咋说?”

    “我说我哥没错。我哥是干实事的。”

    拍拍弟弟肩膀。

    梁书记那边没直接消息,但听说梁书记在县委会上发火,说“有些人不要搞小动作,改革典型要支持不是拆台”。具体说谁不知道。

    等最熬人。报告寄出半月,一点回音没有。照常去大棚,指导技术,安排生产。新扩建五十亩地因贷款没下,只能先搭架子,塑料膜暂时不铺。白色竹架立荒地,像一片巨大骨骼。

    第二十天,终于来消息。

    县邮电局打电话到大队部,说陈建国有长途,省城来的。

    骑车去接。方主任打来的,电话有杂音,但语气严肃。

    “小陈,报告收到了,很好。但……有变化。”

    握紧话筒。

    “报告被省里某领导批阅了,震动不小。但引发争论。一派认为揭露问题是为解决问题;另一派认为夸大困难,否定成绩,影响稳定。”

    “那报告……”

    “暂不公开。但作为‘内部参考’送省委主要领导了。你的工作没白费。”

    “方主任,会不会给您惹麻烦?”

    电话沉默几秒。“改革不是请客吃饭。有争论正常。你继续做好你的事,示范基地要搞好,那是根本。”

    “我明白。”

    “还有,”方主任声音压更低,“最近注意一点。有些声音可能会传到你那里。别受影响。”

    挂电话在邮电局门口站一会儿。天阴着,像要下雪。

    报告有结果了,但结果不是想象那样。没立刻解决问题,没公开推动,成了“内部参考”,引发“争论”。

    这就是现实。改革的路从来不是直的。

    一周后收到一封信。信封普通,没贴邮票,显然有人直接塞门缝。

    拆开,没信纸,只有一张剪报。省报的,前几天二版评论文章,标题《正确认识改革中的主流与支流》。

    文章不长,字字刺眼:“在改革开放大好形势下,绝大多数干部群众团结一心……但也要警惕个别现象:少数取得一点成绩的典型,居功自傲,看不到支持,甚至夸大困难,传播负能量……这种倾向需及时纠正,确保沿正确方向前进……”

    不点名,但句句像说他。

    剪报边缘有人用铅笔写一行小字,很潦草:“有人要对号入座了。小心。”

    看着那行字看很久。走到灶房把剪报扔炭盆。火苗窜起,纸瞬间卷曲变黑化成灰。

    父亲进来,看看炭盆看看他。

    “起风了?”父亲问。

    “嗯。”陈建国说,“要变天了。”

    窗外乌云从西北压过来,低低贴远处山脊。风刮起来,吹得院里老槐树枝干乱晃,枯叶打旋飞上天。

    远处传来隐隐雷声,闷闷的,像从大地深处传来的叹息。

    1983年冬天来得格外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