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世凯放下笔,脸上没什么表情,“诏书一颁布,天下人都盯着我。这几个字,是写给后人看的,也是给南边那些人吃颗定心丸。”
他把诏书卷起来,递给胡惟德:“送养心殿,请太后用宝。”
辰时,养心殿。
隆裕太后钤印的手直打颤。那方“皇帝之宝”玉玺重二十一斤,太监捧着,她只需把玺纽往下按在诏书末尾。可就这么个简单动作,她却觉得有千钧重。印泥是朱砂混着犀牛油调的,红得刺眼,钤在黄绫诏书上,像一滩血。
“啪——”
玺印落下,闷声响在殿里。所有侍立的太监、宫女齐刷刷跪倒,以额触地。没人哭,也没人说话,只剩那股子压得人喘不过气的死寂。溥仪被这动静惊醒,揉着眼睛问:“皇额娘,咋了?”
隆裕太后没答,直勾勾盯着诏书。她想起二百六十八年前,福临在沈阳即位的盛况;想起六十年前,英法联军火烧圆明园的冲天大火;想起三个月前,袁世凯跪在这里说“臣必保皇室尊荣不绝”时,那深不可测的眼神。
她成了爱新觉罗的末代太后,成了亲手终结这个王朝的罪人。
“送……送出去吧,别再搁这儿碍眼了。”她的声音干涩得像裂了缝的木头。
世续捧着诏书退出殿外,黄绫在晨光里泛着温润的光,那方朱红玺印却灼得人不敢直视。他穿过养心门往乾清宫走,脚踩在雪上,“嘎吱嘎吱”响。这条路他走了三十年,今儿个却觉得格外长。
巳时三刻,北京街头。
“号外!号外哟——清帝退位咯!诏书下来啦!”报童们踩着残雪往前跑,嗓子喊得劈了叉,“大家伙儿快瞧哟!宣统皇帝退位啦!往后没皇上啦——共和啦!”
“新鲜热乎的号外!刚打印刷所出来的!中国两千多年帝制终结咯——”一个穿破棉袄的报童举着报纸,往人群里钻,“一文钱一份!瞧瞧袁宫保要组共和政府啦!往后不用给皇上磕头咯!”
报童们像一群兴奋的麻雀,挥舞着还带油墨味的报纸,穿梭在前门大街的人流里。
头版特大号铅字黑黢黢的,刺得人眼睛发亮:“清帝溥仪宣布退位,中国两千余年帝制终结!”
早起的人们都愣了。拉洋车的车夫“哐当”放下车把,摘了破毡帽,手在衣襟上蹭了蹭,往报童跟前凑;早点摊的掌柜忘了翻动油锅里的焦圈,油星子溅出来烫了手,只吸了口凉气,依旧盯着报纸;绸缎庄的伙计倚在门框上,伸长脖子喊:“小爷,给我来一份!瞧瞧上头写的啥新鲜事儿!”
渐渐的,人围了过来,一枚枚铜板“叮当叮当”丢进报童的布袋,换来一张张还温热的报纸。
“真……真退位了?”穿旧棉袍的老者颤声问,戴着瓜皮帽,脑后还拖着花白的辫子,京腔里满是茫然,“这说没就没了?咱大清……没了?往后该听谁的?”
“听咱自己的!”旁边穿学生装的青年指着报纸,声音激动得发颤,“‘将统治权公诸全国,定为共和立宪国体’——往后是共和了!国家是大家的,人人平等,不用再受皇权压迫噻!苛捐杂税也该没了!”
老者愣在那儿,手里的报纸被晨风吹得哗啦响。
他想起四十多年前同治皇帝驾崩,北京城家家户户挂白幡,满街都是哭声,那才是天塌地陷。可今儿个改朝换代,咋这么安静?没动刀兵,没见烽火,就几张轻飘飘的报纸,几个报童的叫卖声。
不远处,一群剪了辫子的青年学生聚在“瑞蚨祥”门口,不知谁起了头,唱起了歌:“亚东开化中华早,揖美追欧,旧邦新造……”
歌声越唱越响,引来了更多人。有人跟着唱,有人默默听着,有人摇头叹气,转身钻进小巷。
一个巡警拎着警棍走过来,本想驱散人群,可瞧见学生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