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要在时间的侵蚀里一点点风化,而他们的不会?】

    他睁开眼。那是一双浑浊的、布满血丝的眼睛,但眼神里有某种物理学家特有的、近乎残酷的清醒。

    “这不公平,陈医生。”他说,声音很轻,“如果科技已经能让一部分人拥有永恒鲜活的记忆,而我们这些出生得太早的人,只能守着褪色的回忆慢慢老去……那这六十四年,到底算什么?一场注定会输给时间的徒劳?”

    陈未央无法回答。

    她调出操作界面,准备开始记忆标记。按照流程,她需要先扫描老人的海马体,定位所有与“李素琴”相关的神经印记,然后给每一段记忆打上“待删除”标签。整个过程需要六到八小时,期间老人会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重温一生。

    “在开始前,我需要告知您风险。”陈未央背诵法律规定的告知义务,“第一,记忆删除是不可逆的。第二,可能产生‘记忆空洞效应’——您会感觉到生命中有一段空白的时光,可能导致身份认知障碍。第三,可能引发连锁遗忘——与目标记忆相关的其他记忆也可能受损,比如您可能同时忘记北大荒的气候、1977年的高考试题、1985年洗衣机的品牌……”

    【我都知道。】老人说,【同意书我已经签了。】

    “还有第四条。”陈未央看着他的眼睛,“删除后,您对李素琴女士的情感依恋也会消失。您可能不会再想去她的墓地,不会再保留她的照片,甚至听到她的名字也不会有感觉。您确定要这样吗?”

    老人沉默了很久。

    然后他说:“她去世那天,我在日记里写:如果有一天科技能让我忘记这种痛苦,我一定选择忘记。现在我八十四岁了,离死亡不远了。我想在走之前……轻松一点。”

    陈未央点点头。

    她点击【开始扫描】。

    仪器启动,发出低沉的嗡鸣。老人重新闭上眼睛,电极开始读取他的脑波。屏幕上,时间轴开始倒退——从2028年李素琴的葬礼,倒回2025年她的确诊日,倒回2010年他们的金婚纪念,倒回1997年香港回归夜的拥抱……

    记忆像倒流的河,在屏幕上闪现出破碎的画面:黑白照片、彩色照片、模糊的录像、清晰的数字影像。时代在画面里变迁,服装在变,家具在变,连天空的颜色都在变——从1960年代灰蒙蒙的北京天空,到21世纪被光污染染成紫色的上海夜空。

    唯一不变的,是那个叫李素琴的女人。

    她在每一个画面里,从扎着麻花辫的少女,到烫着卷发的中年,到白发苍苍的老妇。她在笑,在哭,在生气,在沉思。她在北大荒的土坯房里生火,在恢复高考后的图书馆里熬夜,在儿子婚礼上抹眼泪,在孙女的满月宴上戴寿星帽。

    陈未央看着这些画面。

    她本该只是冷静地标记,像处理任何一例记忆编辑手术。但她的手悬在操作界面上,迟迟没有落下第一个“删除”标签。

    因为她突然意识到:她正在观看的,不是“低于当代标准”的次品记忆。

    而是一整个时代的爱情样本。

    一种没有情感增强设备、没有神经记录仪、没有社交媒体分享、甚至没有彩色照片的爱情。一种在贫瘠中生长,在动荡中坚持,在沉默中绵延的爱情。一种笨拙的、粗糙的、会褪色的、但真实存在过的爱情。

    而根据今天早上公布的数据,这种爱情的“质量评分”,输给了AI生成的情感。

    输给了算法优化的蜜月影像。

    输给了永恒鲜艳的数字记忆。

    她感到一阵恶心。

    “暂停扫描。”她说。

    仪器停止。老人微微皱眉,但没有醒来——他正处于深度记忆回溯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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