态。
陈未央站起来,走到窗边。窗外是静安区的老街道,梧桐树光秃秃的枝丫伸向灰色的天空。街角有个老式电话亭,2040年还在,虽然早就没人用了,像个时代的墓碑。
她的手环震动。是助理发来的消息:
【陈主任,今天预约记忆删除的患者增加了300%。原因调查显示:68%提到了“不想拥有低质量回忆”,42%直接引用今早的“人类爱情指数低于AI”新闻。】
紧接着又一条:
【伦理委员会紧急会议通知:今晚八点,讨论是否暂停记忆删除服务,以防大规模“记忆恐慌”引发社会危机。您需要出席。】
陈未央关闭消息。
她回头看着操作椅上沉睡的老人。屏幕上,记忆流停在1977年——李素琴在煤油灯下给沈教授补衣服,针线在粗糙的布料间穿梭,她的手指冻得通红,但嘴角带着笑。窗外的北大荒,风雪呼啸。
那个画面没有任何“情感增强”。
但它让陈未央的心,痛了一下。
真正的、生理性的痛。
她回到操作台,没有继续标记删除,而是调出了另一个界面——她的个人研究数据库。里面存储着她二十年来收集的“非标准情感案例”:那些无法被72项指标量化的爱情故事。
她输入关键词:“褪色记忆的真实性研究”。
系统弹出三篇论文,都是她十年前写的,当时被学术期刊以“缺乏量化依据”为由拒稿。她点开第一篇,标题是《论遗忘作为爱情的组成部分》。
里面有一段话,现在读起来像预言:
“当代情感科技追求的是永恒鲜活、永不褪色的记忆。但这可能违背了爱情的本质——爱情之所以珍贵,部分原因在于它无法被完美保存。就像花朵会凋谢、照片会泛黄、记忆会模糊,这些‘不完美’不是爱情的缺陷,而是它作为时间之造物的证明。当我们用技术消除所有褪色和遗忘,我们消除的可能是爱情本身的时间性,从而把它从一种生命体验,降格为一种可无限复制的数据产品。”
陈未央盯着那段话,看了很久。
然后她做出了一个决定。
她关闭了记忆删除程序,改为启动“深度记忆萃取模式”。这个模式不是删除记忆,而是用高精度扫描仪,把记忆中的每一个细节——每一个像素、每一段声音、每一种气味、每一次触感——完整地数字化保存。
过程需要更长时间,也更耗能。
但她想这么做。
仪器重新启动。这一次,它不是在标记删除,而是在小心翼翼地“采摘”记忆,像从古老的丝绸上揭下依然鲜艳的绣片。
屏幕上,画面开始变得更加清晰。不只是视觉画面,还有附属数据:当时的气温、空气中的味道、光线的角度、声音的频率……这些信息原本沉睡在老人的潜意识里,现在被一点点唤醒。
1968年北大荒的婚礼:气温零下22度,空气里有柴火和冻土的味道,光线是从土坯房窗户纸透进来的昏黄,背景音是风声和远处狼嚎。
1977年恢复高考的复习夜:室温8度,煤油灯烟味,墨水和劣质纸张的味道,笔尖划过草稿纸的沙沙声,远处鸡鸣。
1985年第一次用洗衣机:室温26度,新电器塑料味和洗衣粉的柠檬香,洗衣机运转时笨重的轰鸣,她和他的笑声。
1999年澳门回归:室温22度,电视显像管的静电味,国歌声,窗外有人放鞭炮,他们拥抱时毛衣摩擦的声音。
……
记忆在数字化。
但不是变成那种经过算法优化的、饱和度爆表的“优质记忆样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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