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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心殿内,檀香馥郁,几至沉闷,袅袅青烟缭绕其间,将雕梁画栋皆笼于一层薄纱之中。景和帝指尖在姚则远那份详尽阐述禁烟政策的章程上轻轻敲击,指甲与纸页相触,发出细微沙沙声,似在诉说清末禁烟运动的紧迫与重要。那奏本边沿已经起了毛,显然是被反复翻阅过多次。“朕准了。”他忽然开口,声音压在喉咙底,犹如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坠入水中,“但北洋水师你不能动。”
鎏金兽炉中炭火微红,一缕青烟自狻猊口中袅袅吐出,在殿角盘旋不去。姚则远刚要屈膝谢恩,闻言身形一滞,到嘴边的谢恩之语,硬生生卡在了半途。他垂下的眼睫,在烛光中投下一片阴影,喉结微不可察地动了动。殿内静得能听见铜漏滴答声,那鎏金兽炉吐出的烟丝,缠得人呼吸发滞,连肺腑都浸满了沉水香的气味。
“蓝夷舰队就在外海盯着,章穆那些人……” 景和帝拇指蹭过奏本上 “兵备废弛” 四个字,指腹沾了墨迹,在纸上晕开一小片模糊的墨痕。他目光落在窗外,那里梧桐树影婆娑,宛如无数只窥探的手,“朕给你钦差名分,查禁地方烟馆。旁的,” 他收回视线,声音忽然轻了些许,“等站稳脚跟再说。”
姚则远袖中的手微微收紧,官服袖口的云纹在烛光下忽明忽暗。他看见皇帝案头那方端砚里墨汁将涸,边缘已经结了一层薄霜似的墨皮。袖袋中江枫所给的账本残页硌着手腕,那粗粝的纸缘在皮肉上磨出细密的刺痛感。他忆起西郊那女孩被拽走时,绣鞋在泥地上拖出的蜿蜒痕迹,宛如一条将死的蛇 —— 十五两烟土钱,不够一斛上等龙涎香的价码。
“臣,领旨。” 他俯身时,官袍前襟扫过青砖,带起一缕微尘。殿角铜漏又滴了一声,恰与他尾音重合。
“李荣。” 景和帝朝帘外唤了声,指尖在奏本边沿一叩,惊飞了落在砚台上的蝇虫,“拨一队亲兵,护着姚卿办事。”
帘外阴影中有人应诺,那枝叶碰撞之声短促如刀锋相击。姚则远眼角扫见那人腰牌在宫灯下泛着冷光 —— 身为京营参将,章穆娶续弦之际,曾收过一对翡翠麒麟作为贺礼。那日,喜轿途经西直门,所撒喜钱中竟混有碎烟膏子,他当时便觉蹊跷,如今想来,这分明是章穆安插眼线的安排。
军机处值房内冰盆摆放充足,铜鉴中镇着的酸梅汤凝起一层薄霜。章穆撂下茶盏,那釉里红杯底在紫檀案上旋出一圈水渍,恰似一滩未干的血迹。“钦差?” 他笑音从鼻子里哼出来,拇指抹过杯沿沾的茶沫,“陛下倒是会挑人。”
窗外知了叫得聒噪,忽被一阵马蹄声碾碎。李参将垂手站着,锁子甲内衬汗湿了又干,在肩胛处结出盐霜。他凝视案上那圈水痕,在扭曲倒影中,见章穆腰间羊脂玉佩轻晃,其下坠着鎏金小算盘,拨珠上赫然刻着“魏”字——明州知府魏庸的标记。
“跟着去。姚大人要查什么,你帮着查。” 章穆指尖划过案面,指甲与紫檀木相触,发出细微刮擦声。他手背青筋随动作微微隆起,宛如几条蛰伏的毒蛇,“每日递个条陈回来,大小事都记上,尤其是见了谁、说了什么。”
窗外知了声突然停了,值房里只剩冰鉴融化的滴水声。章穆抽过一张素笺时,袖口金线绣的云纹扫过砚台,带起一缕墨香。墨汁溅落几点,在宣纸上晕开,宛如蝌蚪状黑点。“魏庸那边……” 笔尖悬在纸上顿了顿,狼毫尖端凝聚的墨珠将落未落。章穆眼角余光扫过李参将锁子甲上凝结的盐霜,喉间轻哼一声,几不可闻,“告知他,好生待客,莫让钦差太过劳神。”
最后那个“神”字尾音拖长,笔锋陡然收住,在纸上戳出个小凹痕。密信用火漆封了口,猩红的印泥在烛光下像团未干的血。信使接过信笺,拇指于 “魏” 字火印上无意识地摩挲,皮肉与火漆摩擦,发出细微沙沙声。马蹄裹着棉布,踏于青石板上,仅余闷响。夜雾中自京城窜出,惊起几只宿鸟,翅膀拍打声转瞬被黑暗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