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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雾像浸了灰的棉絮,沉甸甸压在流民队伍的头顶。林砚用破布掩住口鼻,目光扫过蜷缩在路边的躯体——那些凹陷的眼窝和泛着不正常潮红的脸颊,让他心头一紧。“是时疫。”他低声自语,手指无意识抚过怀中那方温润的印玺。山河印在衣襟下微微发烫,像某种无声的警示。
三天前,他混进这支往南迁徙的队伍。起初只是为躲避元军游骑,现在却不得不面对更隐蔽的杀戮者。腐臭的气味开始在营地弥漫,第一个咳血的老人在昨夜咽了气,恐慌像野火般蔓延。
“会死光的……”有人喃喃。
林砚蹲下身,用树枝拨开潮湿的泥土。手札上的文字在脑海中浮现——不是兵法谋略,而是文丞相在军旅中记录的防疫之法:“病气郁结,当疏其气,净其源,隔其径。”那些曾被当作闲笔的记载,此刻字字千钧。
他找到那个蹲在板车旁发呆的汉子,那人手臂上系着褪色的红布条——义军最底层的联络人。
“挖坑要远离水源。”林砚的声音平静得自己都惊讶,“死者衣物必须焚烧,活人分开居住。还有,让还能动的人去采艾草和苍术。”
汉子抬起浑浊的眼睛:“你懂医术?”
“我只知道怎么让人少死几个。”林砚从怀里掏出最后半块干粮,“按我说的做,今晚分食。”
改变始于黄昏。当第一缕艾草烟升起时,咳嗽声似乎轻了些。林砚指挥妇孺用沸水烫洗破碗,让还能行走的病患集中在下风处的窝棚。他撕下衣摆浸在烧酒里,递给几个还算健壮的青年:“蒙住口鼻再抬人。”
夜色渐深时,一个颧骨高耸的***在了林砚面前。那人腰间别着的不是柴刀,而是制式腰刀,刀柄磨损得发亮。
“你从哪里学的这些法子?”男人的声音像砂纸磨过石头。
林砚正在用炭灰混合草木灰撒在茅厕周围——手札上说这能“遏秽气”。他直起身,看见男人身后还跟着两个精瘦的年轻人,手都按在暗处。
“书上看的。”林砚说,手指下意识碰了碰胸口。山河印突然灼热起来,烫得他心口一跳。
男人眯起眼睛。远处传来守夜人的梆子声,三更天了,雾更浓了,浓得化不开。
“什么书?”男人向前半步,影子完全罩住了林砚,“流民可不识字。”
林砚闻到对方身上铁锈和汗混合的气味,还有一丝极淡的草药香——这人受过伤,而且懂得敷药。他忽然明白山河印为何发烫:危险不在瘟疫,而在眼前。
“有些书,”林砚缓缓说,目光越过男人的肩膀,望向南方沉沉的夜空,“不需要字也能读懂。”
男人沉默了很久。营地中央的篝火噼啪作响,火星升起来,在雾里明明灭灭,像许多双窥探的眼睛。
“明天你来队首走。”男人最终说道,转身没入雾气前,又补了一句,“带着你的‘书’。”
林砚站在原地,感受着怀中印玺的温度渐渐平复。他知道自己引起了注意,就像暗夜里点燃的烛火——既能照亮前路,也会暴露行踪。远处的山峦在夜雾中起伏,像沉睡巨兽的脊背,而更南的方向,文丞相曾经战斗过的地方,有什么正在等待苏醒。
艾草烟还在袅袅上升,缠绕着,散入无边无际的黑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