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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雾还未散尽,垦荒的号子已经响了起来。林砚蹲在田埂上,手里捏着一截炭化的树枝,在平整过的泥地上画着线条。他面前摆着几件从流民营地里收集来的农具——一把豁了口的锄头,两柄木齿稀疏得漏风的耙,还有一具需要三个人才能拉动的笨重犁铧。铁器在这里是稀罕物,大部分流民用的还是削尖的硬木。
“这样不行。”他低声自语,炭枝在“犁铧”的图样上打了个圈。
过去几天,他观察着这片新垦地上的劳作。人们像蚂蚁一样佝偻着脊背,用最原始的方式与土地搏斗。一个壮劳力一天翻不了半亩生地,手掌磨出血泡,第二天裹上破布继续。效率低下得像一场缓慢的凌迟。瘟疫的阴影暂时退去,但饥饿的鬼影却从未远离——开春若不能及时播下足够的种子,等到青黄不接时,刚刚稳定的营地又会溃散。
他想起大学时在农博馆见过的曲辕犁示意图,想起《天工开物》里那些巧妙的省力结构。不需要精钢,甚至不需要太多的铁,只要改变几个角度,增加一个可以调节深浅的楔子,把直辕改成弯的……
“林先生又在画符了?”粗哑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林砚抬头。是赵老栓,营地里年纪最大、也最受尊敬的老农。老人背着手站着,像一截被风干了的树桩,脸上沟壑里嵌着洗不净的泥土颜色。他眯着眼看地上的图,眼神里没有好奇,只有一种深沉的、近乎警惕的浑浊。
“不是符,赵伯。”林砚站起身,拍掉手上的灰,“我想试试改改这犁。您看,这直辕吃力,转弯也笨。如果这里弯过来,”他用树枝点着图,“牛省力,人扶起来也轻巧。还有这犁箭,加个木楔子,地深地浅就好调了。”
他尽量说得慢,用手比划。几天来他刻意学了些本地方言土词,但那些关于“受力点”“杠杆原理”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赵老栓蹲了下来,枯枝般的手指悬在那些线条上方,迟迟没有落下。他看了很久,久到林砚以为他理解了。
“花架子。”老人最终吐出三个字,声音干瘪却斩钉截铁。
林砚一怔。
“祖祖辈辈,都是这么耕地的。”赵老栓站起来,膝盖发出咯吱的轻响。他不再看图,而是望向雾气中那些模糊的、正在奋力拖犁的人影。“地是诚实的,你流多少汗,它就给你多少粮。搞这些歪门邪道……”他摇摇头,把“歪门邪道”几个字咬得很重,“是糊弄地,地也会糊弄你。”
“这不是糊弄,是让汗水流得更值。”林砚试图解释,“省下力气,就能多开几亩荒。同样的时辰,收成可能多三成。”
“三成?”赵老栓嘴角扯了扯,那不是一个笑容,“后生,我种了一辈子地。地里的事,不是拿木棍画画就能多出来的。你说省力——牛省了力,人省了力,那力气省下来去哪了?老天爷看着呢,该出的力不出,苗就长得没精神,结的穗子就轻!”他的声音高了些,周围几个歇晌的农人望了过来。
“这不是不出力,是让力出得巧……”
“巧?”老人打断他,眼神锐利起来,“庄稼人,要什么巧?要的是实在!你前些日子弄的那些‘洗手’‘喝开水’,大家念你的好,那是治病,是保命。可地里的活计不一样!”他挥手指向广阔的、生着草根的荒地,“这是跟老天爷讨饭吃!得用诚心,用老法子,一代代传下来的法子。你弄这些……这些‘奇技淫巧’,动了根本,惹恼了土地爷,是要遭灾的!”
“奇技淫巧”四个字,像冰冷的石子砸进泥土。
林砚感到一阵窒闷。他忽然意识到,横在他和赵老栓之间的,不是几张图纸,而是整整一部农耕文明深植于骨髓的认知图景——那里面充满了对自然的敬畏,对传统的绝对服从,以及对“改变”本能的不信任。效率?他们追求的不是效率,是安稳,是遵循古老契约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