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见里正。当面验明真假。若我欺瞒,愿受族规重罚;若你们诬陷,也请依律处置。”

    屋里静了下来。

    风从门缝钻进来,吹得灶灰轻扬,像一场微型的雪。阿荞躲在母亲背后,呼吸急促,手指抠着她的衣角,指甲几乎掐进布料里。她不懂那些词,但她知道,这张纸,是她们唯一的盾。

    陈守财脸色变了两变。他盯着那张纸,又看看陈宛娘的眼睛——那是一双没有泪光、只有决绝的眼睛。他知道,这女人不是软柿子。她丈夫活着时便是族中学识最深的一个,曾替里正写过状纸,懂律法,讲规矩。而她,把这些都学去了。

    他忽然想起三年前那场分家大会。当时众人逼她交出田契,她一句话不说,只拿出这张纸,当众念了条款,一字不差。最后里正亲自到场,裁定她可保住房屋与基本用具。那时他就知道,这个寡妇不好惹。

    可今日他本想趁春荒人心浮动,借族老之名施压,逼她低头让屋。谁知她早有准备。

    “罢了!”他啐了一口,唾沫星子溅在地上,“这破罐破凳,留给她又如何?反正也活不过冬!”

    他转身就走,袍角带起一阵风。两个族老赶紧跟上,低着头,不敢多看一眼。出门前,他又回头瞪了一眼,眼神阴狠:“寡妇带娃,活该受罪!别以为一张破纸就能护你一世!”

    门板晃了几下,慢慢合上。外面的脚步声远去,渐渐听不见了。

    阿荞这才扑上来抱住陈宛娘的大腿,声音撕裂:“那是娘煮汤的锅!不能拿!不能拿!”

    她哭得全身发抖,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小拳头捶着地面,像要把委屈砸进泥土里。她记得昨天夜里,母亲就是在这罐子里一点点搅着汤,怕她喝不下,还特意多煮了一炷香的时间,直到汤色变浓,才舀出来让她喝。那一晚,她靠着母亲睡着了,梦里都没有饿醒。

    陈宛娘单膝蹲下,一手搂住她肩膀,另一只手仍按在陶罐上,仿佛那是她身体的一部分。她轻轻拍着孩子的背,声音低缓:“不怕。东西可以少,人不能输。”

    阿荞抬头看她,满脸泪痕,嘴唇颤抖:“他们还会来吗?”

    “会。”陈宛娘说,语气平静得像在说天气,“但他们怕规矩。只要我们不低头,不退让,他们就不敢真动手。我们穷,但我们有理。理比刀锋更利。”

    阿荞咬住嘴唇,不哭了。她抹了把脸,伸手去摸陶罐,指尖触到那粗糙的陶壁,像是确认它还在。然后她悄悄打开布袋,取出那枚铜钱,放在陶罐口沿上,轻声说:“明天……能买盐了吗?”

    陈宛娘看着那枚铜钱,边缘已被摩挲得发亮,映着微光,像一小片月亮。她点点头:“能。明日我去集市,换半包粗盐回来。有了盐,汤就好喝了。”

    她轻轻拍她的背,然后缓缓起身。她把陶罐放回灶台正中,又把木凳拖回原位,动作很慢,像在完成一件重要的事——不只是归位,而是宣告:这里仍是她们的家,哪怕风雨欲摧。

    做完这些,她从怀里取出柳枝记事本,翻开一页。纸上已有灶灰蘸水写下的字:“今日得树皮、荠菜各少许,合煮为食。味极苦,难下咽。拟明日往集市购盐,以调口味,助进食。”

    她在下面添了一句:“今日守罐如守命,寸土不让。”

    写完,合上本子,重新塞进怀里。那动作熟练得如同呼吸,仿佛每一次收纳,都是对命运的一次封印。

    阿荞站在她身边,左手护着布袋,右手抓着她的衣襟。她仰头看着母亲,眼神不再只是害怕,多了一点别的东西——那是一种悄然萌生的坚定,像春草顶开冻土,无声却不可阻挡。

    外面有人路过,在门前停了一下,低声说了句什么,听不清。或许是同情,或许是讥讽,又或许只是路过者的叹息。接着脚步声远去,归于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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