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往回走,影子被夕阳拉得老长,交叠在一起。远处的油坊烟囱又冒烟了,石沟村的,胡记油坊的,烟柱在天上慢慢飘,像两条手拉手的云。周胜想起胡大叔说的话,油坊的烟是日子的魂,烟不断,日子就断不了。
他摸了摸怀里的雷击枣木牌,木头的纹路硌着手心,像块暖烘烘的烙铁。二丫忽然拽了拽他的袖子,指着天边:“你看那云,像不像朵大油菜花?”
周胜抬头看,天边的火烧云真的像朵盛开的油菜花,黄得晃眼。他笑着握紧二丫的手,两人的影子在土路上慢慢挪,脚印叠着脚印,像串没写完的诗。
离胡记油坊还有半里地,就听见胡小满的大嗓门:“周哥!二丫姐!你们可回来啦!李大叔的油都等半天了!”
油坊的灯已经亮了,昏黄的光从窗户里漏出来,像块融化的金子。周胜知道,灶房里肯定温着粥,胡大叔的烟袋锅正冒着烟,张婶的菜篮子还放在门槛上,里面的荠菜鲜灵得很。
这日子啊,就像刚榨出的油,看着清,摸着暖,闻着香,还有着说不尽的长。
胡记油坊的院墙根下,新磊起了半人高的石基,石头是从石沟村的河滩上捡的,带着水冲刷过的圆钝。胡大叔正蹲在地基旁,用瓦刀敲掉一块突出的石棱,石屑簌簌落在他的粗布裤腿上。
“这石头得找平,不然盖起来的墙要歪。”他头也不抬地说,声音混着敲击声发闷。周胜拎着桶砂浆走过来,往石缝里填灰:“陈老师说了,下月初就能搬来教课,先教村里的娃认数字,以后再教算账。”
二丫蹲在旁边,手里穿引着彩线,布面上绣的“学堂”两个字刚起了个头,针脚还显生涩。“我把字绣大些,挂在学堂门口,让老远就能看见。”她抬头时,额前的碎发垂下来,沾着点砂浆灰,“胡大叔,学堂的窗户开多大合适?陈老师说要亮堂些。”
胡大叔直起身,用胳膊肘擦了把汗:“跟油坊的窗户一般大就行,再糊上毛边纸,冬天暖和。对了,让你爹给打两张长桌,娃们好趴上面写字。”
正说着,张婶挎着篮子从巷口拐进来,篮子里装着刚蒸的槐花糕,热气腾腾的。“给你们送点垫肚子的,”她把篮子往石基上一放,“刚在村口看见李木匠,说给学堂做的门板已经下料了,是他藏了三年的老松木。”
“老松木好啊,”周胜拿起块槐花糕,甜香混着槐叶的清苦,“不怕虫蛀,能撑几十年。”张婶拍了拍二丫的后背:“你绣的字可得用心,以后娃们认的头两个字就是它。”二丫红着脸点头,手里的针在布面上又扎下一个整齐的针脚。
午后的日头有些晒,周胜脱了褂子搭在石基上,露出晒成古铜色的胳膊。他往砂浆里掺了点细沙,拌匀了说:“等学堂盖好,让陈老师也教咱几个,省得算账总找胡小满。”
胡大叔嘿嘿笑:“我这老骨头就算了,记不住那些弯弯曲曲的字。你们年轻人得学,以后油坊要往县城送货,不认字要被人坑。”他忽然指着巷口,“说曹操曹操到,胡小满那丫头来了。”
胡小满背着个布包,跑得满头大汗,布包上还沾着几穗麦芒。“周哥!二丫姐!”她把布包往石基上一摔,“俺去县城送油,看见书店里有新到的《算术课本》,就给学堂买了两本!”
课本封面是蓝底的,印着个戴红领巾的娃娃,崭新得能闻到油墨香。二丫翻到第一页,指着上面的“123”念出声:“这就是一、二、三?看着比画符简单。”
周胜凑过去看:“以后算账就靠它了。小满,你也来学,省得你总把‘3’写成‘5’。”胡小满脸一红,抢过课本塞进布包:“俺才不笨!等陈老师来了,俺肯定学得最快!”
李木匠送门板来的那天,顺便捎来了十个新油桶,桶身刷着桐油,亮得能照见人影。二丫早就在油布上绣好了图案,有麦穗、菜籽、还有朵大大的向日葵,此刻正小心翼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