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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二引着白未晞穿过车马店的前堂。堂里摆着四五张油腻腻的方桌,两个脚夫模样的汉子正就着一碟盐水煮豆子灌着劣酒,见有人进来,抬起醉眼瞟了瞟,目光在白未晞脸上停了停,又事不关己地低下头去。空气中弥漫着劣质酒气、牲口粪便与汗水混合的馊味,还有灶间飘来的不知什么菜蔬久煮后的糊烂气息。梁上悬着的油灯灯罩糊满黑垢,光线昏沉,将人影拉得扭曲。
“姑娘这边请,小心门槛。”阿二嘴里说着殷勤的话,侧身让开道,粗壮的手臂有意无意地往白未晞身侧靠了靠。
白未晞脚步微顿,不着痕迹地拉开半尺距离,目光平静地扫过对方。
这伙计约莫二十出头,生得膀大腰圆,一件洗得发白、前襟沾染大片油渍的短褐紧绷在身上,袖子高高挽起,露出两条刺着模糊青纹的小臂。
他脸色黑红,鼻头泛着油光,一双眼睛不大,眼白浑浊,眼珠子却转得活络,看人时总带着一股估量货物般的掂量。他咧嘴笑时,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黄牙,左边还缺了一颗门齿。
“春姐的客人,那就是咱自家客人,定当照应周全。”阿二边说边推开一扇吱呀作响的木板门,“这间房虽简陋,但干净,朝南,白日里敞亮。”
房间确实简陋。一床、一凳而已。床是木板搭的,铺着半旧草席和一床打着补丁的薄被,桌面上有几道深刻的划痕和凝固的油渍。
墙壁是用黄泥混着草梗糊的,已经斑驳起皮,靠近地面的部分洇着深色的水渍。唯一一扇木窗关着,窗纸破了几处,漏进几缕午后微斜的光,照着空气中飞舞的尘埃。
白未晞将竹筐卸下,立在床脚边。背筐上的油布盖得严实,只露出“夙愿”的伞柄。
阿二的目光几乎立刻黏在了那截伞柄上,又在竹筐周身快速逡巡,喉结不明显地动了动。他脸上堆起更热络的笑:“姑娘先歇着,俺去灶上给您烧壶热茶来。这秋老虎天,赶路辛苦,喝口茶水去去乏。”
“好。”白未晞声音平淡,已在那唯一的凳子上坐下,目光投向破窗外隐约可见的江面。
阿二退出房间,轻轻带上门。那门合拢的瞬间,白未晞清晰的听觉捕捉到门外极轻微的一顿,以及一道压低了的、带着贪婪意味的吸气声。脚步声并未立刻远去,而是在门外停留了片刻,才朝着前堂方向去了。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门外传来脚步声,是阿二去而复返,手里提着一个粗陶壶和一只豁了口的陶碗。
“茶来了,姑娘趁热喝。”他将壶碗放在桌上,动作有些粗鲁,陶壶底磕在木桌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他并不急着走,反而杵在桌边,眼睛又往床脚的竹筐瞟,试探着搭话:“姑娘这背筐看着沉,装的可是要紧物事?可得看好了……”
“会看好的。”白未晞应声,抬手执壶,往碗中注入暗红浑浊的茶汤。茶水温热,散发着一股劣质茶梗和陈年树叶混合的涩味,还隐隐有一丝极淡的、不属于茶叶的古怪甜腥气。她端起碗,置于鼻端,并未饮下。
阿二见她如此,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随即又被油滑的笑容掩盖:“那姑娘您歇着,有事招呼一声就成,俺就在前头。”说罢,这才转身出门,这回脚步声匆匆,直奔前堂侧边通往后院的小门。
白未晞放下陶碗,深黑的眼眸转向房门方向,静静地“听”。
阿二的脚步声穿过堆满杂物、散发着霉味和馊水味的后院,在一间看似是柴房或仓房的矮屋前停下。他叩门的节奏短促而特别——两重一轻。
门吱呀开了一条缝。
紧接着,秦池春压低的、带着明显怒意的声音便传了出来,虽然刻意收敛,但在白未晞的感知中清晰如同耳语:
“阿二!你端的什么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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