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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下了一整夜。石塘镇东头的茅屋里,灶膛的火已经熄了,只剩下几点余烬在黑暗中明明灭灭。阿贝裹着薄被躺在木板床上,睁着眼睛看屋顶漏进来的微光——那是月光照在雪上的反光,清冷,惨白。
她睡不着。
脑子里反复回放着白天的一幕:那个穿着学生装的少年,那双清冽的眼睛,还有他问她名字时那种探究的眼神。那不是寻常路见不平该有的态度,更像是在确认什么。
确认什么呢?
她翻了个身,手伸到枕头底下,摸到那个小布包。冰凉的玉佩贴着手心,那种温润的触感让她稍稍安心。阿娘说,这是她的根,是她与这世间另一段血脉相连的证据。
可那另一段血脉,究竟在哪里?是生是死?为什么十二年,从未有人来寻过她?
窗外传来脚步声。
很轻,踩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细响。阿贝瞬间绷紧身体——不是阿爹的脚步声。阿爹的脚因为常年赤脚拉网,脚底结了厚茧,走路重而拖沓。这脚步声却轻盈、克制,像是刻意放轻了动作。
她悄悄起身,摸到门边,从门缝往外看。
月光映着雪地,院子里的景象清晰可见。一个身影站在篱笆外,正是白天那个少年。他披着深色斗篷,兜帽遮住了大半张脸,只有下巴的线条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清晰。
他在看什么?
阿贝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是屋檐下挂着的渔网。那是阿爹的宝贝,补了又补,用了十几年,网眼大小不一,边缘磨得发白。在有钱人眼里,这不过是件破烂,可少年看得那样专注,仿佛在鉴赏什么稀世珍宝。
“谁在外面?”
里屋传来阿爹的声音,带着警惕和困倦。莫老憨披着棉袄推门出来,手里攥着一根木棍。
齐啸云退后一步,摘下兜帽:“老伯莫惊,我是白天路过此地的学生,见夜色已深,雪路难行,想借宿一宿。”
他的声音温和有礼,完全不像白天面对阿旺时那股冷冽。阿贝在门后听着,心里却更警惕了——这借口太拙劣。石塘镇虽小,也有两家客栈,何至于要到这贫家茅屋借宿?
莫老憨显然也不信,但他老实了一辈子,不会直接赶人,只是搓着手为难:“这位少爷,您也看见了,我家就两间房,我婆娘病着,闺女也睡了,实在没地方……”
“无妨,我在堂屋打个地铺就行。”齐啸云从怀中取出一个钱袋,“这些是住宿钱,还请老伯行个方便。”
钱袋沉甸甸的,在月光下泛着银光。莫老憨的眼睛瞪大了——那里面至少是十块大洋,够他家吃用大半年。
“这、这太多了……”他咽了咽口水,手却不敢接。
“老伯收下吧。”齐啸云将钱袋塞进他手里,“实不相瞒,我此次南下,是为了寻一位故人。今日在镇上见到令爱,觉得……与我那故人有几分相似。所以冒昧前来,想多问几句。”
莫老憨的手僵住了。他猛地抬头,借着月光仔细打量齐啸云的脸,越看脸色越白:“你、你是……”
“阿爹。”
阿贝推门走了出来。她穿着单薄的旧衣,赤脚踩在冰冷的地面上,却站得笔直。月光照在她脸上,那双眼睛亮得惊人。
“这位公子。”她看向齐啸云,“白天多谢您解围。但住宿就不必了,我们家虽穷,也不至于收留来路不明的人。您请回吧。”
齐啸云看着她,忽然笑了。
那笑容很浅,却像冰雪初融,让他那张过分严肃的脸生动起来:“姑娘说得对,是在下唐突了。但我并非来路不明——我姓齐,名啸云,上海齐家人。此番南下,确实是为寻人。”
上海齐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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