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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寒如同一个冷酷的暴君,牢牢统治着这片南岸的土地。冬营的日子在积雪与冰棱的包裹下,缓慢得几乎令人窒息。每一天都像是前一天的翻版,重复着与寒冷、饥饿和伤痛的搏斗。巴特尔的左臂恢复得异常缓慢,甚至在某些方面出现了倒退。持续的低温让伤处的血液循环变得很差,新生的嫩肉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苍白色,僵硬感日益明显,有时甚至连弯曲手指都感到困难。巫医来看过几次,也只是摇头,留下些效果越来越不明显的药膏,叮嘱他务必注意保暖,避免冻伤。保暖,在这冰天雪地里,本身就是一种奢望。
他被调离了看守牲畜围栏的岗位,因为那里实在过于暴露,寒风无遮无拦。新的任务是看管一处存放备用木柴和草料的简陋棚屋。这活儿相对轻松,也避风,但极其枯燥。他每日大部分时间都蜷缩在棚屋门口一个勉强能避开风雪的角落里,看着雪花无声飘落,听着寒风在棚屋缝隙间穿梭,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营地里的存粮肉眼可见地减少。每日配发的食物分量更少了,那点糊状物几乎能照出人影,面饼硬得需要用牙齿一点点啃下来,在嘴里含软了才能下咽。饥饿成了比寒冷更加磨人的痛苦,胃里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在不停地抓挠。士兵们脸上的颧骨日益突出,眼神也变得更加空洞。
阿尔斯楞巡逻的次数也减少了,因为马匹在如此恶劣的天气下也难以支撑。他偶尔来看巴特尔时,脸上带着一种被严寒和匮乏磨砺出的麻木。
“又死了几个,”他有一次没头没尾地说,指的是营地另一头几个冻饿而死的士兵,“埋都埋不了,地冻得像铁,只能先堆在雪地里。”
巴特尔沉默地将自己省下来的半块面饼递过去。阿尔斯楞看了看,没有接,只是叹了口气:“你自己留着吧,我看你这胳膊……唉。”
两人相对无言,只有寒风卷着雪沫,从棚屋的缝隙钻进来,带来刺骨的凉意。
匠作营的炉火依旧是营地里的希望象征,但燃料的短缺也影响到了那里。敲打声不再像之前那样连绵不绝,变得稀疏而克制。刘仲甫似乎将精力转向了如何更有效地利用有限的资源上。巴特尔有一次去领取修补棚屋的皮子时,看到刘仲甫正和几个匠人研究如何用混合了黏土和草茎的冰雪来加固营帐的防风性能,他们的手指都冻得红肿破裂。
阿依莎依旧在匠作营做些缝补的活计。巴特尔远远看到过她几次,她似乎更加瘦小了,几乎完全缩在那件不合身的羊皮袄里,像一只试图用皮毛抵御严寒的幼兽。她总是待在角落里,低着头,飞针走线,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存在感都缝进那些粗糙的针脚里。巴特尔注意到,她的手指上有不少冻疮和针扎的伤口,但她似乎毫无知觉。
一次,巴特尔在棚屋附近清扫积雪时,无意中听到两个负责分发物资的士兵低声抱怨。他们提到俘虏营那边情况更糟,冻死病死的比例很高,尤其是那些身体原本就弱的妇孺。
“……那个叫什么阿依莎的,好像是以前哪个贵族的女儿,也病得不轻,怕是熬不过这个冬天了……”其中一个士兵嘟囔道。
巴特尔握着扫帚的手顿了一下,积雪从扫帚上滑落。他没有回头,继续默默地扫着,但心中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沉甸甸的。
那天晚上,他躺在冰冷的铺位上,久久无法入睡。风雪声依旧在帐篷外肆虐。他想起阿依莎那双从惊恐到沉寂,再到如今近乎麻木的眼睛。他想起了她可能熬不过这个冬天的传言。一种复杂的情绪在他心中涌动,有同情,有无奈,还有一种……连他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怅惘。
他再次拿出怀中那两本册子。在黑暗中,他看不清任何字符,只能感受到它们冰冷而坚硬的存在。一本来自她所属的、如今已被摧毁的文明,一本来自更加遥远的东方。这两本册子,连同他怀中那枚来自无名死者的骨扣,仿佛成了这场战争留给他唯一的、沉重的纪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