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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阙的声音落在茶香氤氲的室内,像一颗石子投入深潭,激起无声的涟漪。云殊终于转过身来。
烛光映亮她的脸。比画像上更瘦些,下颌尖了,颧骨微凸,肌肤是常年在外的微暗色泽。那双眼睛——沈阙记忆里总是盛满春水、望向他时含羞带怯的眼睛,此刻如深冬寒潭,平静无波,只有眼底深处一点幽光,冷得刺骨。
她抬起眼睫,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一瞬,便移开了,落在对面的座位。
“沈相请坐。”她又说了一遍,语气是商贾对贵客的客气,疏离得恰到好处,“茶要凉了。”
沈阙没有动。
他立在门前,玄色大氅上的雪沫渐渐融化,在青砖地上洇开一小片暗色水痕。他盯着她,像是要将这张脸与记忆中那个温婉的女子重叠,却怎么也叠不上去。
五年时间,能将一个人改变多少?
“陆晚笙。”他又唤了一声,声音比刚才更哑,“你不认得我了?”
云殊唇角勾起一个极淡的弧度,像是笑,又像是讥讽。她执起茶壶,为自己也斟了一杯,这才抬眼看他:“沈相认错人了。民妇云殊,陵州人士,并非相爷故人。”
“那你怎么知道我爱喝淡茶?”沈阙踏前一步,室内空间本就不大,这一步便拉近了距离,他身上的寒意几乎要扑到她脸上,“这支白玉兰簪,是我当年下聘时的聘礼。陆家祖传的‘听雪轩’,你也恰好用来命名雅室——天下哪有这么多巧合?”
他倏然伸手,扣住她正欲收回去的手腕。
袖口上滑,露出一截白皙小臂。腕骨内侧,一道寸许长的淡粉色疤痕,如蜈蚣蛰伏,在烛光下清晰可见。
沈阙的指腹摩挲过那道疤,力道不自觉加重。疤痕已经愈合多年,触感微微凸起,粗糙得刺手。
“这道疤,”他声音压得很低,每个字都从齿缝里挤出来,“是成婚第二年,我喝多了酒,你半夜爬起来为我熬解酒汤。药罐太烫,你失手打翻,滚水溅到手腕上。当时起了满手水泡,你怕留疤,哭了半宿。”
他记得那么清楚。那夜月光很好,她坐在床沿,举着涂满药膏的手腕,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说:“留了疤多难看,你以后嫌弃我怎么办?”
他握着她的手,一个一个吻过那些水泡,说:“傻丫头,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不会嫌弃。”
后来疤还是留了,淡淡的粉色,像一弯月牙。她总爱用袖子遮着,只有在他面前才不介意露出来。
现在,这弯月牙在他掌心,温热,真实。
云殊任他握着,另一只手缓缓放下茶壶。她没挣扎,甚至没皱一下眉,只是抬眼看他,目光平静得像在审视一件货物。
“沈相记性真好。”她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可惜,民妇这道疤,是四年前在陵州灶房不慎碰翻油锅所致。世上疤痕相似者众多,相爷怕是思念故人过度,看错了。”
“看错?”沈阙冷笑,手指收紧,“陆晚笙,你的声音、你的眼神、你斟茶时习惯性翘起的小指——五年时间,可以改变容貌,却改不掉这些细微习惯!”
云殊的右手小指确实微微翘着,那是她从小养成的习惯,执壶时总不自觉如此。被他一语道破,她指尖几不可察地颤了颤。
但只是一瞬。
她用力抽回手。沈阙握得紧,这一抽,腕上留下一圈红痕,在雪白肌肤上刺目惊心。
“就算我是陆晚笙,又如何?”她退后一步,脊背挺直如竹,目光迎上他,“五年前沈相一纸休书写得明白——‘陆氏善妒,德行有亏,七出犯其五,永不复见’。白纸黑字,相爷亲手所书,莫非忘了?”
沈阙脸色骤然苍白。
休书。